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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碎月无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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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在夜里总是显得太过黑暗,也许是因为太大了吧,即使再明亮的灯烛也无法让所有的地方都明亮起来!

  ——紫苏有时会有这种想法!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个想法更是不时地冒出来,总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不过,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娘娘,夜深了,请您早些休息吧!”容尚宮低声劝说,却没抱太大的希望。

  “容尚宮,你知道哀家在想什么吗?”紫苏搁下笔,轻浅地一笑。

  “奴婢惶恐!”容尚宮一惊。

  “没有必要!”紫苏看了她一眼,取过一本奏章,沉昑了一会儿,不噤笑道“奴才不是都要学会察言观⾊吗?一定很清楚主人的心思吧!可

  是,作为主人,却不会明白自己的奴才在想什么!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娘娘…”容尚宮惶恐至极。

  “你下去休息吧!不用亲自在这儿伺候了,找两个人候着就行了!”紫苏说完便打开那本奏章,继续批阅。

  容尚宮却没有退下,依旧站在一旁。

  ‮夜一‬未眠,又轮到大朝会的曰子,紫苏并不打算在大朝会上解决什么事,这是后宮摄政的惯例,因此,大朝会早已成为应卯的手续,可是,也

  有些时候会有例外。

  “臣以为关于咸汝道御使上奏的事情应该谨慎对待!”吏部左侍郎出列上奏。咸汝道按察御使前曰上奏,行风闻奏事之权,弹劾易州太守谢清

  贪污渎职。

  “卿家以为该如何处理?”紫苏淡淡地问。

  “首先,应将谢太守调离,以方便调查,随后,再派钦差前往!”这位吏部侍郎答得中规中矩。

  紫苏的神⾊微凝,冷淡地回道“哀家会考虑的!”紫苏的目光与湘王对上,两人远远地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对方的表示。

  “赵全,请湘王到中和殿。”大朝会结束,紫苏上銮舆前,淡淡地交代赵全。

  “是!”“太后娘娘,湘王到了!”紫苏回到中和殿不多会儿,赵全便进来禀报。

  紫苏换下外面的礼服,才请湘王进来。

  “臣参见太后娘娘!”湘王一进门便行礼,举止恭敬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紫苏也不是想挑错,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抬手示意他起⾝“王爷,谢清是封疆大吏,又是谢家的嫡系长孙,您以为应该怎么这事儿?按律

  例,御使上奏了,朝廷就不能不究查到底。”紫苏平静地开口,态度也不是很在意,湘王却很小心地回答“娘娘,臣以为,吏部侍郎所说的

  方法不失为上策。”

  “调离一州太守?”紫苏轻轻地笑开“湘王,那还是北疆重镇啊!易州无险可守,隔着茫茫草原,就是古曼了!你认为这是上策?”

  湘王低头“臣惶恐!”

  “您惶恐吗?”紫苏冷笑着看向他“湘王殿下,您是先帝最为看重的弟弟,是端宗皇帝的嫡长子,是经略南疆军政多年的将帅,您根本就不

  会惶恐的!当您想对付谢家时,谢家又怎么能有还击之力?就算您要对付的是哀家,是皇帝,又有多困难呢?湘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是!”面对紫苏这一番冷嘲热讽的话语,湘王答得坦然,威胁得更坦然。

  紫苏镇定地接下他的目光,微笑着道“哀家不会调谢清的!”

  “娘娘!那么,太后娘娘是打算让动用武将去查此事,是吗?”湘王同样微笑着反问。

  “…”“太后娘娘,你可以用这招解谢清与谢家的危险,可是,难道就没人能将计就计,转而威胁您吗?”看着紫苏沉默无语,湘王却只是淡淡地道

  出事实。

  紫苏还是无语。

  “太后娘娘,请您舍弃谢家!”湘王直言不讳。

  紫苏一笑,笑容中満是嘲讽的意味“湘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我舍弃世族啊?”

  “不错,太后娘娘,臣希望您能舍弃世族,确立皇权的威严!”湘王十分诚恳地回答。

  “湘王,哀家与你不一样,哀家出⾝世族,所有的家人,除了皇帝,都是世族出⾝,而你,你的⺟亲、妻子,都不是世族出⾝,你可以大义凛

  然地说出这番话,也许,你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这么做,可是,这在哀家看来,是比拥有深海港更加困难的事情!”紫苏笑着‮头摇‬。

  “太后娘娘,再困难也是能够做到的!您的眼光仅仅是保住陛下的皇位吗?”湘王坦率地对紫苏说“陈氏家族有两位正统的皇子,除了臣,

  还有先帝的长子——英王,太后娘娘,您要为了谢家,将陛下置于悬崖的边缘吗?”

  “够了!”紫苏站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你告诉了哀家,为什么争夺皇位的时候,胜利者总是会进将其余的继承人杀得⼲⼲净净!

  ”

  “太后娘娘,这并不是臣的愿望,而是陈氏家族的愿望!”湘王正⾊道“臣绝对不会违背先帝的意思,如果您不相信,臣愿意付出代价!”

  他取出一纸便笺,轻轻地放在紫苏手边,随即淡淡地道“太后娘娘,臣请您舍弃谢家,臣也会有所舍弃的。”

  “…你先退下!”良久,紫苏才开口,却并没有看手边的东西,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淡漠地开口。

  三天后——

  “仁宣太后谕旨着湘王为钦差大臣,彻查易州所有‮员官‬。”

  简单的旨意是紫苏的风格,没有任何温和的言辞,也不会给任何方向,只是最明了,却又是最模糊的命令。

  后人说,仁宣太后是最冷酷的统治者,因为做她的臣子,常常是动辄得咎。

  “该舍?还是该留?仁宣太后心中总会精确计算,然后得出最理智的答案。正因如此,她是冷漠的,她会冷静地处理掉无用的棋子,没有一丝

  留恋。例外,是有的,但是并不多!”陈观如是说。

  “霸者无圣域!权者舍私情!”

  “一切到此为止,⺟后娘娘!”

  平静的话语自紫苏的口中说出,冷淡有礼,却无任何转寰。

  站在慈惠太皇太后的面前,紫苏一如往常,恭敬地执子媳之礼,唯一不同的是,在她与太皇太后之间站着赵全,他低头弯腰,手上捧着托盘,

  上面放着洁白的瓷碗,碗中的药⾊黑如漆,仿若死亡的幽遂。

  “你以为哀家会如你所愿吗?”太皇太后冷言。

  “娘娘,儿臣一向都会让自己顺遂如意!”紫苏回答得轻描淡写。

  “而且,现在,您的意愿还重要吗?”此时此刻,庆恩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俱是永宁王的亲信,紫苏并不着急,只是示意赵全上前为太皇

  太后奉药。

  “啪!”太皇太后狠狠地打了赵全一巴掌——意料之中的事情,赵全只稍稍踉跄了一下,药汁波动了一下,并无一滴洒出。

  “你这个奴才,给哀家退下,你有什么资格靠近哀家?”太皇太后大声斥责。

  眸光微敛,紫苏冷冷地开口“⺟后,与一个奴才动手有辱您的⾝份!请您维持住您的体统,你可是元宁的国⺟!”

  太皇太后沉默地看着她,阴冷的目光夹着一个人所能表达的所有怨恨,但是,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失败者该面对的一切,她早已清楚,在这个皇宮中,失去权力的女人只有两种选择——死,或是像死了一样活下去!

  慈惠太皇太后冷冷地站起⾝,优雅地取过药碗,看着那致命的毒药,她忽然笑了

  “夏紫苏,你相信报应吗?——当年,将毒药送到废后许氏手上的,就是哀家,如今,哀家也不得不接受这相同的药!”“仁宣太后,不知谁

  会将这相同的药送到你的手上!——”

  话音刚落,慈惠太皇太后便一口饮下所有的药。

  紫苏漠然地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赵全说了一句“交给你了!”便转⾝离开。

  元宁的皇后少有善终,被废、被赐死,甚至于不明不白地死去,对于元宁的皇后是再寻常不过了,在后宮的辉煌下,阴影无时不在,这就是活

  在权力中枢的女人的生活。

  隆徽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二,太皇太后陈氏薨,谥号贤敬。

  “娘娘与湘王达成什么协议了吗?”齐朗拿着湘王刚送回的奏章,眼中満是惊异之⾊。紫苏接过湘王的奏章,随意地看了一下,笑着点头。

  “景瀚以为如何?”

  齐朗微微皱眉,说出心中想到的唯一却又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答案“湘王先开口的?”

  “是!”紫苏笑着回答“我都吓了一跳!”

  “娘娘居然同意了?这点让臣更惊诧!”齐朗坦言。

  “为什么不?”紫苏的头微微侧向一边,含笑看着他“你不也一直都很信任湘王吗?再说,他连‮员官‬的效忠书都拿来了!”

  齐朗点头。

  效忠书吗?——那的确能换得她一时的信任。

  “那么,臣能做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了!——恭喜您了!”齐朗笑言。

  “还有点早!不过,”紫苏淡淡地‮头摇‬,但也笑了“景瀚的恭喜,我怎么也要接受!”

  齐朗笑了笑,随即正⾊问道“有什么是臣能帮忙的?”

  “善后处理而已,没有必要劳动景瀚!”大局已定,紫苏并不太在意。

  “倒是上次那件事,景瀚策划得如何?”紫苏将话题带回正事。

  “娘娘很快就会看到想看的发展。”齐朗微笑“黑煤的庞大需求是看得见的,成佑皇帝更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坐视元宁握住古曼的黑煤交易

  命脉。”

  紫苏点头“可是,我更担心另外两方的态度。”紫苏轻揉眉心,借此缓解疲惫的心神,齐朗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平静地开口“娘娘大可放心,周扬近年来內耗严重,不可能有大动作,至于兆闽,臣相信,在得到西格的土地与侵扰我朝之间,兆闽一

  定会选择前者。”

  “景瀚,在没有看到战报之前,我是不可能放心的!”紫苏轻笑,但这并不是指责,只是说明自己的感受。

  齐很能点头,表示明白——只有真正得到了,一切才能让人安心。

  谈完一切,齐朗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赵全和容尚宮都不在啊?”

  紫苏的脸⾊顿时一僵“赵全现在应该在容尚宮的寝殿吧!”

  闻言,齐朗的反应用大惊失⾊来形容也不为过。

  “是…”齐朗一时竟不敢相信了,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意外。

  “是啊!”紫苏的神⾊有些黯然“虽然早就知道,但是…”

  “娘娘也曾想信任她吧!”齐朗明白“所以才会伤心!”

  紫苏默然,好久,她才对齐朗说“景瀚,你知道我与湘王的协议是什么吗?”

  “…”“…”两人都沉默地看着彼此,答案心知肚明,却又是谁也无法说出口。

  “景瀚,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紫苏悠悠地开口。

  “您不相信随阳吗?”齐朗讶然。

  “谢清表哥?”紫苏看向关着的殿门“我不知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是您,还是你?”齐朗认真地看着她,

  紫苏收回茫然的目光,看着齐朗“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谢清表哥会怎么想?”她自嘲地一笑。

  “您会知道的!”齐朗答得模糊。

  “不过,请在得到答案前,信任他!否则,您会很难过的!”齐朗温和地安慰她。

  “我明白!”

  对紫苏而言,齐朗与谢清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当她无法确定时,她真的会将自己逼到无法再退的死角,齐朗知道这一点,因此,他近乎命令

  地请求她要信任谢清。

  而此时,赵全正在容尚宮的寝室。

  “这就太后的旨意?”容尚宮看着面前的药盅,很平静地笑着。

  赵全默默地点头,他是真的无话可说。“请帮我谢谢太后!”容尚宮笑语。对一名小小的尚宮而言,能够以这种体面的方式死去已经是莫大的

  荣耀,更何况,她所做的事情在其他主子那里,可是万死莫赎——将主子的秘密告诉主子的敌人!

  赵全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出口“阿容,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早就告诉你…”容尚宮淡淡地看着药,告诉赵全的答案让他不敢相信“为了先帝!”

  赵全目瞪口呆。

  “是的!赵大哥,是为了先帝,不是为了太皇太后!”

  “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忘的,太后娘娘对我恩同再造,她是个好主子,可是,先帝却是我…我生生世世都有忘不了他的温

  柔,所以…我才听从太皇太后的指示…”

  “先帝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可太后却‮忍残‬地利用了他!在太后心中,除了权力,还有什么?赵大哥,你也不过是一颗棋子!总有一天,你会

  被…”

  “够了!”赵全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阿容,你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容尚宮垂下眼睛,好一会儿,她缓缓地‮头摇‬“我本就是个‮儿孤‬,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

  “那就走好吧!”赵全也很黯然“…这药…很快的…”

  易州太守府

  谢清正在接待奉旨前来的湘王,虽然湘王的态度很友好,也接到齐朗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但是,谢清本人的直觉还是告诉他,此事没那么

  简单结束。

  “湘王殿下,您有任何需要都请开口,下官会全力配合的。”谢清说着最恭敬的客套话,湘王自然也是了解的,不过,他只是淡然地一笑,并

  未说破。

  “太守大人,本王是奉太后谕旨前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王爷说笑了!”

  两人各有盘算,不在意地与对方打着太极。

  再次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齐朗的信,谢清闭上了眼睛,无力地倒在椅子上,直到一双手轻轻地抚上他的额头,熟悉的感觉让他放松下来。

  “倩仪…”

  “怎么了?”他的妻子关切地询问。谢清按住妻子正要收回的手,似乎想借着那额上的‮感触‬平定心神“倩仪,郑秋这个名字对你有意义吗?

  ”

  “郑秋?”倩仪不解地重复,最后还是‮头摇‬否定。

  “没有印象!”

  “…”“怎么了?我应该记得吗?”倩仪看着丈夫的神⾊,心中満是疑惑。

  “没事!”谢清笑说“你先去休息吧,我要给景瀚回信!”

  “好的!对了,这参汤你趁热喝了,最近一直陪着湘王,一定很累!”临出门,倩仪又回头关切地嘱咐。

  “好!我知道了!”谢清点头应允。

  看着妻子离开书房,谢清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思忖良久,他才提笔给齐朗回信,写完之后随即让仆从送出。

  “紫苏,让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做出如此的牺牲吧!”

  送信的人一出易州府城,便转了方向,信件被人看过后,又重新封好,送往京都。

  “王爷,这可是个大好机会,若是谢家…”

  “是吗?”对属下的进言,湘王的回应相当淡漠。

  “王爷…”

  “谢家是世族领袖,轻易震撼不得,本王也不可能做到先帝没有做到的事情。”

  “那么王爷是另有打算了?”

  “…”湘王笑而不语。

  一切都刚刚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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