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遗骨烟水冷
石魔动了。
它们全⾝都是坚固至极的岩石，⾝⾼足有数丈，在巨石组成的⾝躯和四肢之间，是一些被魔化的熔岩流淌闪烁，这些石魔被他们惊醒的同时，周⾝的熔岩都开始发光，一瞬间地裂之中火光闪烁——却依然显得阴森恐怖！
一动，雷鸣般的声音瞬间从四面八方发出！
这声音在狭窄的地裂中来回震荡。
四周一瞬间都摇撼起来！
“老大小心！”楚西华惊叫着，手中的火球向任桓之⾝后的石魔飞去！
火球打在石魔⾝上“噗哧”一声，瞬间四散。石魔⾝体是坚固如铁的巨石构成，这一点小小的仙术火球对它根本构成不了伤害！
但石魔本⾝灵智极低，对那忽然爆开的火花十分迷惑，低头去看自己中击的胸口。乘着这点空档，任桓之立刻奔出，和楚西华一起向地裂的另一边跑去！
那石魔低头看了半晌，忽然仰首，发出一声好似雷鸣的吼声！
随着它这一吼，它⾝后那群石魔立刻轰隆轰隆地大步向前踏来，追逐起任桓之和楚西华两人！
楚西华心內惊惶，任桓之沉声道：“你发火球照着前面的路，跟着我跑。”
楚西华点头应是，随手抛出火球向前面投掷。
“嗖嗖”连声，火球带着月牙似的弧线，不断击撞在前面的岩壁之上！
火花四溅，在黑暗里一亮一亮。任桓之在每次火球击撞之时便看准方向，带着楚西华在地裂中奔跑！
石魔动作虽然缓慢，却因⾝体大巨，每移动一步就是丈许距离！而任桓之、楚西华两人在地裂中，四周昏暗如夜，奔跑的过程中要不时观察四周，不知不觉已经被追近！
两人跑得气喘吁吁，⾝后那“轰隆轰隆”的声音越来越近，楚西华几乎要哭出来——他也曾谋刺皇帝，也曾在剑门面对宮內御使⻩敬那可怖的魔化之体，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但是，同样是死亡，死在一群没有灵识的石魔手中，死在幽深黑暗的地底——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样死去！这般结局，他接受不了！
又一枚火球“噗哧”抛出，却没有撞上岩壁！
那火球带着长长的曳尾，向前飞去——飞得极远！
然后，传来“哗啦”一声！
火球在视线尽头消失。
任桓之大喝：“是水！”
两人向前奔跑，便看到前面隐隐绰绰，正是一条数丈宽的水帘！
水帘后是什么？
两人来不及思考，⾝后，那“轰隆轰隆”的滚石之声忽然停止。
寒风从⾝后扑来！
那寒风正是石魔一击所发出的！
任桓之和楚西华没有见过龙门客栈之中，石魔一击杀人的威势。但这一下顿感脊背一阵冰冷，那是⾝上出的汗被风一送，贴上背的冷！
“跳！”任桓之大喝一声。
楚西华本来心中十分害怕，听他一吼，一时间什么都思考不了，跟着任桓之向水帘中跃出！
“扑”“扑”两声，两人跌入水中！
那竟是地底的一条暗河，约莫有数尺宽，却深不见底！两人呛了几口水，扎手扎脚浮上来，⾝后忽然“轰隆”“哗啦”之声不绝！
任桓之回头一看，借着石魔⾝上熔岩的火光，见那群石魔竟然跟着跳入水里。
石头非常沉重，它们一下子沉底，而任桓之和楚西华却被地底急流一冲，向外冲去！
“老大！”楚西华一把抓住他，又被灌了几口水“小心！”
他话音未落，水声大作，前面的水流猛然向下涌去！
是瀑布？！任桓之的心中一瞬间兴起这个念头。
随后，⾝体猛然腾空。
急流之中，任桓之头晕脑眩，也不知道到底被灌了多少口水，只觉得楚西华抓住他的双手猛然一松。
“西华！”
他一开口，瞬间又被水流冲进口中。
任桓之心內焦急，挥动手脚想要游出水面，但地底急流十分湍急，在水底更有暗涡处处，不多时，双脚一痛，竟然是菗筋了！
完了！任桓之的心中霎时闪过这样的映像。
黑暗铺天盖地庒下来。
第一个醒来的却是嗅觉。
…腐臭的气息。
任桓之慢慢睁开眼睛。
血红⾊的…星光。
他漂浮在水中。
⾝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四肢都很轻飘飘的，失去了感觉。
血红⾊的…
血红⾊的河水？！
一股水流猛然向他口中激来。在意识到周围的水一片血红的同时，这让他感觉自己口鼻之中，全是鲜血！
任桓之不知哪来的力气，瞬间翻⾝坐起！
他忽然感觉到很冷。
深入骨髓的冷。
这种冰冷，比他全⾝上下一路颠簸受到的伤痛，更令他艰于呼昅。
他坐在一片浅浅的水中——血红⾊的水。
眼前的景物依稀，十分熟悉。
——俱物绿洲。
为何这条河流变成了红⾊？
他一瞬间想起这边的月氏营地，浮尸处处的惨景。
也立刻明白了那腐臭气息的来源——尸臭！
任氏铁军已经积尸烧焚或深埋过，但这周围依然一片腐烂的臭味，就像月氏人到死不休的怨念，深而粘稠地四下弥漫！
任桓之叹了口气。
血河，尸臭，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已死，坠入地狱。但他极聪慧，立刻认出自己所在的地点，也立刻醒悟这臭味来源。但对事实的认知，更令他悲伤。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繁荣的绿洲。营地之间老人乐呵呵地喝着羊奶茶，孩童四下奔跑，⾝段窈窕、腰肢细长的月氏少女们拍着铃鼓，唱着属于大漠的歌谣。
现在却已如此肃杀、萧瑟，只有死亡的气息在四周蔓延。
他从水中站起⾝来，移动脚步，向岸上走去。
才走了几步，⾝后忽然传来“吱吱咯咯”的奇怪声响。
那可不是在地裂中追逐他们的石魔的声音！
却像是被人抛弃的风车，骨架之间互相擦摩之声。
任桓之回过头，立刻睁大眼睛。
一具骷髅在对岸。
⾝体上的皮袍已经破烂，但能看出月氏人特别喜爱的白⾊和棕⻩⾊图案。
那并非完全骨化的骷髅，⾝体上还东一块西一块挂着零零落落的⾁块，但无论如何看起来，也不是属于人间的东西！
那骷髅抬起头。
前额在月光下泛出糁人的骨白⾊。
它举步，走进水流，向任桓之站立的地方移动。
那步子极其缓慢，迟钝，还带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任桓之的血都几乎要结冰了。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他猛然跳起来，向俱物绿洲內部跑去！
立刻他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几乎是他一生当中所犯的为数不多错误中的一个。而这个错误几乎立刻送了他的命！
营地四周，那些本来挖掘深埋月氏死尸的土堆，忽然都翻了开来！
从开裂的土块里，伸出腐烂见骨的手，然后是手臂、头颅、⾝体…
一具又一具腐尸，从土里钻出来，一步一顿，⾝体摇摆着，向任桓之逼近！
四下十分黑暗。月光洒満大地。在骷髅的步步紧逼中，任桓之已跑到营地的中心！
周围是一些烧焚过的帐篷。
余下空空的架子，挂着烧焦的皮⾰布料，在夜风中幽幽抖动。
发出“呜呜”的声音。
如泣如诉。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脚步越来越沉重。眼睛的余光瞥见，更多的腐尸在两旁追赶上来…
没有死在石魔横行的地底，却要死在这些亡魂之手？！
四下的腐臭之味更浓。
任桓之站定。
来路已绝，前路隔断，还有什么跑的必要？
他⾝上没有任何武器。
他反手子套⾝边帐篷的一根支撑杆，那是一块大约两尺长的铁片，已经生锈，大约巴掌宽，在他手中十分沉重——本不是舞刀弄棍的手臂！
追的最近的腐尸扑了上来！
它的手臂伸长，脸上滚落一颗眼珠。
任桓之大喝一声，反手用那块铁片一格一推——
盾反。
任氏铁军的基本招式。
这格挡推送之间，自有讲究，将敌人的力量又返回到敌人⾝上！
任桓之不谙武学，但借力打力的招式，本不需武力过人。一招之下“喀擦”一声，那腐尸的手臂竟被它自⾝的力道击断！
但它拖着断臂，又扑上来！
任桓之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真不甘心！
霎时，银光一闪。
那光芒那么接近他的眼睛，仿佛一瞬间，把灵魂昅出去般的感觉——
和速度！
那银光如此快速，任桓之还没有捕捉到它的来龙去脉，眼前的腐尸忽然口一张——
从它的两边嘴角，拖开裂口！
那裂口向后延伸，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它的头颅上半截断开，向后飞出！
任桓之看着那断去一半头颅的腐尸，停了一停，然后向后扑倒。
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他甚至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银光是什么？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迅速！
他一转头，忽见漫天银光。
如此肃杀！如此凌厉！
“剑气！是剑气！”任桓之猛然大喊，难抑心中的奋兴之情。
漫天剑气。
四周的腐尸移动着，竟有四五十个之多。
月光之下，四周暗淡一片，在任桓之眼中，只能看到那银⾊的剑光极快地闪烁跳跃着，然后，血气和腐臭的味道四下蔓延。
腐尸的头颅、手脚、躯⼲，四下散落。
仅仅是数瞬之间，对他而言，却无比漫长。
终于，四下静止下来。
只有淙淙的水流之声。
那银⾊的光芒也静止下来——
回到一把青铜⾊带铭文，古拙、优美的剑上。
剑光一敛，这把剑就安安静静、无比优美地，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抵在他的喉间。
“哦？”一个声音静静地说，音调平稳，带着一丝讥讽“竟然是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