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龙虎相啖食
一个兵士一脚踢开门，几个⾼大的士兵，气势汹汹冲进客栈！
他们⾝形比一般人⾼出不少，肌⾁贲然，显然是久经战阵的⾼手！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穿厚厚的皮甲，在前襟斜斜缀着白⾊皮⽑，背后亦背着十分厚重的大弓。
其中一个兵士手中更是牵着一头“大猫”——那是一头通体白雪、隐含银斑的巨型豹子，一进客栈的门，便伏⾝贴地，四下嗅着，⻩金⾊的双目隐含利光！
“洛川兵。”任桓之低声说。
楚西华和墨云对望一眼。
“西华，我们那批银两送出去了？”
“已经通知庆侯他们去接应了。”楚西华低声回答“但其中有个箱子，贴着仙术封印符文，是⻩敬那妖人看护的——不知其中是什么东西！在下避难仓促，也没有打开一看！”
墨云皱眉：“阿桓，你是觉得这些洛川兵和我们有关？”
任桓之正要答话，那头白雪的豹子忽然发出低低的吼声！
它一抬目，一耸肩，⾝形一收一张，猛然间越地而起，横贯数丈距离，直扑任桓之三人！
楚西华修行仙术，墨云是墨家弟子，两人立刻条件反射地跃起避开，任桓之却不谙武学也不谙仙术，被那豹子扑个正着！当下连人带椅，跌倒地上。
“阿桓！”墨云惊呼，一扬手，三颗墨星立刻飞向雪豹。
那豹子却十分通灵，爪子按着地上的任桓之，那耝如儿臂的尾巴横向一扫，三颗墨星立刻失了准头，斜飞到客栈墙壁上！
“噗噗”连声，客栈的墙壁立刻被炸开三个坑洞！
那几个门口的洛川兵本来懒懒散散，一看这里发生变故，立刻来了十分精神，怒喝：“什么东西，竟然随⾝携带暗器！”
“必是反贼，兄弟们，上！”
墨云吐气开声，便拟一战，任桓之忽然出声道：“云弟，且慢。”
他这一呼，墨云不由得停下动作，几个洛川兵便冲到面前。
他们见墨云个子矮小，又断一臂，不由相顾茫然。当头那似是将官的便大手一挥：“拖出去！”
几名士兵将三人连拖带拽拉到门外，任桓之肩上被豹子抓了两下，爪痕宛然，但他们看到门外惨状，不由相顾骇然。
门外是一队洛川军伍，大约四五十人，个个穿着那样的⽑皮盔甲。在他们的军队旁边，却是几十个像他们三人这样的普通百姓，约莫一大半人倒是穿着各种各样的布衣或皮衣，像是行脚商人的模样。另外一小半则服饰各异，显然是西陆各个民族的人。
使任桓之等三人骇然的，是这些百姓各个灰头土脸，不少人⾝上全是伤痕血迹，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那群士兵连踢带打，把他们赶到这群人中站好，更有士兵一个个从客栈里把那些原来在客栈烤火休息的商人都赶出来。等所有人都出来了，甚至客栈的老板金狼亦浑⾝颤抖着，蹲在一群人中间，那个牵着雪豹的洛川将领便驱马来到众人面前。其余士兵散开呈扇形，围着这群人，免得他们四散逃跑。
“我们洛川军一向维护地方全安，为你们这些草民奔波劳烦！如今剑门发生血案，我们的友军——任氏铁军死了不少人！”那将领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肃容“杀人者必定走不远，就蔵匿在你等中间！速速将杀人者交出来，若有隐瞒，一个都不饶！”
墨云皱眉，侧头低声问：“我们的人没有来得及去清理现场吗？”
楚西华心內忧急，亦低声答道：“这…时间仓促，不知道剑门那边怎么了！”
这时那些洛川军已经从人群中，扯出一个服衣看起来最华丽的商人，拳脚交加，逼问不停。任桓之等人看得目龇欲裂，楚西华忍不住道：“老大，出手吧！”
“再等等。”任桓之沉声道“这群商人若是中州商会的人，必能自保。”
他话音未落，已有一个看起来平凡的老者扬声道：“官爷，且慢打他，小的和他是一起行商的，有几句话讲！”
那将领在马上斜过眼睛望着他，十分不屑：“老不死的，你有什么话头？”
老者咳了一声：“在下是中州商会的管事，借一步说话。”
洛川将领听到“中州商会”四个字，略略动容，策马过去俯下⾝。任桓之三人眼尖，便看着那老人一边在这将领耳边嘀嘀咕咕，一边就伸手塞了一物过去。
那洛川将领熟门熟路接过，双手之间略略一望，便知价值，哈哈一笑道：“你们中州商会是天下城里有名的商会，自然不是歹人。有哪些人是你们的，你点一点人头，一起带走吧！”
那老者満面堆笑谢过了，便去点人。楚西华看得咂舌不已：“果然是钱能通天。”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他就是一个凡人？”墨云随口说。这时老者已经把中州商会的商人全都点了出去，大约有十来个，眼睛看到他们三人，略一犹豫，便过来指了指墨云道：“这个也是。”
“呃？！”
墨云错愕不已，却看那老者背对着洛川将领，冲他拼命挤眼！
他们略一思忖便知就里，这老者想来是见他断臂，心生不忍，怕他落在这群洛川兵手里多受磨折，因此混充他的⾝份想带他离开！
墨云正踌躇未定，任桓之已低声道：“多谢老丈！”
老者笑笑，也不多话，一手扯着墨云的袖子便把他拉到那几个商人中。那洛川将领看着人数差不多了，挥一挥手，老者立刻千恩万谢带着这些人走了。
墨云边走边频频回望，任桓之以目示意，让他安心。耳听得楚西华低声道：“云哥⾝上有伤，幸好这老人好心！”
“下次重逢，要好好感谢他。”
任桓之如此说道，便看见那洛川将领已经策马走向他，居⾼临下望着他们两人：“你们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在下桓羽，中州天下城的小小书生。这是在下的朋友西华，莲池人氏。”任桓之说道，手底立刻仿照刚才老人做法，从衣襟里解下一块玉佩，偷偷塞入那洛川将领手中“我们乃是来西陆游学，已有半月。剑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那将领把玉佩在手里掂了掂，他也不识得什么宝物价值，只觉得这玉佩白雪可爱，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当下面⾊和缓：“两个小⽑孩儿，游什么学！知道不知道西陆在打仗哪！爷们打仗的时候你们还不吓得庇滚尿流！该⼲吗⼲吗去，早曰回家是正经！”
说罢，一挥鞭子，示意士兵开路。
任桓之和楚西华走开几步，背后忽然传来哭叫声。
他们一回头，便见那将领一声令下，士兵们马鞭齐挥，场中剩下那些没什么油水的商人和西陆百姓呼号反侧，惨不忍睹！
“老大！”楚西华疾呼。任桓之眼角一扫，低声道：“火球术，马尾！”
他五个字一落，楚西华双手结出莲花印，立刻一枚火球飞出，打在那洛川将领的马尾上。
那马吃痛长嘶，立刻跃起，不停蹬着蹄子。洛川将领立时被掀翻落地！
马匹向两人冲来，任桓之疾声道：“上马！”
楚西华已一手拉住他，一手抓向缰绳，整个人如同鹞子般轻飘飘飞起，落在马背上！
两人共策一骑，任桓之是武门出生，虽不习武却通马性，抓住缰绳策马向前飞奔。楚西华则回头乱发火球，眼看着那些士兵都呼喝着向他们追来，忍不住百忙中问：“老大！他们追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逃命呗！”任桓之随口答道“要救那些人，只好拿我们自己当饵喽。”
“哗！老大你下次做这种危险的决定前，能不能菗空知会小弟一声！”楚西华一边发火球一边抱怨。
“反正知会了你，你一定会同意。”任桓之悠然道“那不如想到就做，节省时间。”
他们这一路疾奔，已渐渐抛离后面的人，这时，马匹忽然惊呼一声，前蹄猛然陷落！
“老大小心！”
两人如同滚地葫芦般，向下跌落，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感到⾝体沿着一带坡地滚落下去！
“碰！”“碰！”
任桓之先落地，而后楚西华直接撞到他⾝上。他疼得龇牙咧嘴，抬头一望，却见一线天光。
他们的眼睛渐渐熟悉了黑暗，四下看着，原来这里是一个地下岩洞，出口处仅有丈许宽。那马奔到出口附近的地面，被这地裂入口一陷，马失前蹄，他们便掉了下来。
“老大，你还好吧！”楚西华爬起⾝来，见任桓之忍痛抚胸，惊问。
“我没事！”任桓之叹气“但我们马上就有事了！”
他话音未落，头顶上一阵喧嚣，显然是那些洛川兵已经赶到！
楚西华一跃而起，在那些兵士冲入地裂前，手底结莲花印，两枚火球发了出去！
当头两名士兵被火球袭⾝，痛呼着跃了回去。接连几波洛川兵被这样打回。任桓之心中暗暗庆幸：“幸而这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只是被困住，不是长久之计！”
洛川兵攻不进来，聚在裂口处叫嚣：“两个小兔崽子，有种上来！”
“一群老兔崽子，有种下来！”楚西华随口回道，忽然觉得甚是别扭，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更激怒了那些洛川兵，裂口处安静了一阵，猛然间一阵光亮，几捆燃烧着的枯树枝从上头扔了下来！
“他们想烧死我们！”
“这里面地势狭窄，我们向里面躲，火势不会蔓延的。”任桓之沉声道，两人立刻向地裂深处钻去！
往前钻了数十丈，这地裂里面却十分狭长，楚西华忽然道：“奇怪，怎么越来越热！”
“莫不是外面的火烤的？”任桓之开玩笑道，手撑在地上，神⾊忽然一凛“不，这是地底下的热气！”
“西北据说地底多熔岩，也许这附近便有吧。”
两人说着，抬头一看，忽然呆住。
眼前已无路可走，地裂的尽头便是大块黑沉沉的岩石。这里光线已经极黯，却能看到那岩石之前，依然站着一个⾝穿黑⾊铁甲的武士！
“什么人！”楚西华惊呼，任桓之已向他摆了摆手。
楚西华也看清了，那人包裹在铁甲內，一手持着巨盾，面前的地上却揷着一把奇形大剑，早已死去多时！黑⾊的铁甲內，是一具泛⻩的骷髅。
“他为何死在这地裂中？”楚西华大惑不解“爬也可爬出去了啊！”任桓之仔细看看那屹立的骷髅，道：“这武士跌下来的时候，已经摔断了腿，因此无法爬回地面，死在此处。”
他的手指向前去，楚西华凝望那骷髅腿部，果然骨骼碎裂。
“可他还是站着——”
“他临死之前，用盾支着⾝体，所以屹立不倒。”任桓之说着这句话，忽然面容一黯。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面盾牌。
然后，他一整衣襟下摆，就地跪倒，十分庄重地对那骷髅行了个大礼。
“老大你做什么？”楚西华见他忽然对骷髅磕头，大惑不解。
“他是我们任氏的武士。”任桓之沉声说“这盾，是旧式的任氏天卫盾！”
楚西华侧头望去，他既非墨门的人，也不是任氏弟子，只觉得这盾牌黑沉沉的质感十足，但见任桓之脸⾊凝重，隐含哀伤，心內也感到丝丝伤悲，头摇叹息道：“可惜，不知道这武士是谁，又为何死在此地。否则在下必当将他记载入楚氏史籍，让他在青史上留下名声！”
任桓之随手子套武士面前的大剑。这大剑形状弯弯曲曲，満是锈迹。他一看，便道：“这不是我们任氏的剑。”
“但这位前辈死前将剑置于⾝前，想必也是他生前的武器！”
“我可以把剑带回家中，给父亲看一看，也许他会知道这位武士的来历！”任桓之说着，便将那柄生锈的大剑绑在背后。
“你父亲——便是任氏家主，那名扬天下、战无不胜的任渊将军吧？”楚西华头摇道“话说我们刚认识，你只说自己叫‘桓羽’，我和云哥満以为你和我们一样是个平头百姓，才和你论交。你若说自己是任氏的公子，非吓坏我们不可！”
“我本就不像任氏的孩子。你见过武门之后不习武的吗？”任桓之笑着说，话语却并不开心“我大哥任晴川才是正经八百的任氏弟子，铁军之首。”
“奇怪，外面忽然没有声音了！”楚西华没话找话，侧耳边听边说，不欲任桓之沉浸在这悲伤的情绪里。
“难道以为我们被烧死，自动离开了？”任桓之笑道“我们出去看看。”
他们两人便沿着原路返回。来到掉落之地，四周是燃烧将尽的树枝，缕缕灰烟四下飘散着。头顶那一线地裂透出幽蓝的夜空，甚至能看到一颗颗星子！
却不见一个洛川兵。
“奇怪，当真离开了？”任桓之喃喃说道，就在这时，上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呼！任桓之和楚西华互望一眼，只听上面几声兵刃交击，又密又疾！
接着，又是惨呼连声！
一个⾝影猛然扑向地裂，两人看得真切，正是一个洛川兵！他显然是被人追杀，慌不择路，便拟跳入地裂求生！
但他⾝形跃起的同时“噗噗噗噗噗”连声，数枚长箭立刻自背后破体而入！
洛川兵的⾝体重重掉下来，落到两人脚边，⾝子一阵菗搐，显然是活不成了！
地裂入口处又是光芒一暗。
那是几个铁甲士兵的⾝影！
楚西华立刻结出莲花印，就要施放火球。
“慢！”任桓之疾呼。他一把抓住楚西华的手，双目向上看着。
那几个铁甲兵左右分立，然后，有一个⾼大的铁甲武士出现在地裂口。
那铁甲武士居⾼临下，望了他们一眼，目光锐利如鹰。他的头罩在黑⾊的金属头盔內，看不到脸容，但那目光却寒如冰，亮如星。
任桓之凝望着这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大哥。”他扬起下颌，对着那铁甲武士喊道。
楚西华微微一震。
铁甲武士看了他半晌，才冷冷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