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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五 兄弟成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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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桓之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是一片喧嚣之声。兵器哗然作响,寒光四溅。

  他跃起,四下一望,就看到一张极度熟悉的脸孔。

  方才还在星镜幻境中所见的脸孔。

  任晴川挥手让任氏铁军停止了进攻。天枢和楚无忌并未怎么出手,只是一道又一道仙术防护的光环笼罩在这小小区域內。星曜的冰锥和风华的火球则制造了一些小小的⿇烦,地上満是冰霜和火灼的痕迹,伤痕累累。

  任晴川并未动怒,甚至没有朝这两个控制不住自己仙术力量的女仙多望一眼。他坐在马上望着任桓之,面无表情。

  从任桓之很小的时候起,他记得大哥就渐渐变成了这样的一张脸:庄重,严肃,不用戴战甲的面具看起来也如同金属般冰冷。他在中州和西陆都有很好的声名:治军严谨,战术超群,一代将才。这些溢美之词并不能改变任桓之心中的印象:随着一次又一次战争,大哥正在变成一个越来越没有感情的人。

  “楚公,”任晴川开口了,却不是向着自己的弟弟。也许现场的人中,他认为自己弟弟的⾝份并非那么重要,因此只向着楚无忌和天枢仙尊两人打招呼“仙尊。多谢两位代为寻访桓之,任某在此谢过。”

  楚无忌洒然微笑:“不客气,不用谢。”

  “如此,任某就将这个不肖弟弟带回——”

  “急什么,”楚无忌闲闲截断他的话头“天枢仙尊找此子有事,用完了再还你不迟。”

  天枢愕然望他,见楚无忌向自己挤挤眼睛,立时哑口无言。

  任晴川为之气结。

  这楚无忌分明是不愿让他带走任桓之,随便借个名目,吃准他不会和仙尊撕破脸面。

  天枢咳嗽一声,伸手放出一道符文。立刻,在他们面前出现一道蓝光。

  那道蓝光逐渐舒展,出现一支‮大巨‬的兽。那兽龙首⻳⾝,⾝⾼数丈,背壳宽广,看起来十分威武,见到天枢却低头俯首,犹如驯服的宠物。

  “哇,好⾼!”

  “这是小仙的坐骑龙⻳,”天枢伸手轻轻‮摸抚‬怪兽的长颈“只因小仙经常需要搬运伤病之人返回星华宮医治,所以专门在仙界寻觅了这背壳能承载多人的仙兽,作为坐骑。诸位请!”

  楚无忌笑了一声,向任桓之微一招手,大家一一爬上龙⻳,在那背壳上坐定,天枢最后上去,落在龙⻳颈上,对着龙顶轻拍。

  龙⻳正要举步,任桓之却扭头看着任晴川。

  任晴川在马上,静默得像一尊雕像。

  “大哥。”任桓之呼唤他。

  他此刻坐在龙⻳背上,比任晴川更⾼。任桓之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居⾼临下看着自己的哥哥。

  任晴川的脸庞冷硬如铁:“你今天这一去,以后再不是任家人。”

  “我知道。”任桓之道“自小,您和父亲教育我,作为一个任氏‮弟子‬的职责。我思考了很久,作为一个任家人,我该做什么?保家?为国?即使这‮家国‬已经哀鸿遍野,我们任家仍然要为保护那没有资格号令天下的皇帝,而‮杀屠‬无辜的平民?大哥,这不是为武之道!”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更不是侠道!”

  任晴川瞪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口啂儿也敢妄论侠道!桓之,你说说看,你心目中的侠道是什么?”

  “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成为当权者挥舞的剑,而要成为天下万民的旗帜!”任桓之大声回答。

  任晴川沉下声来:“如此,即使弃任氏家族于不顾?”

  “是。”

  “即使从此与父亲鸿沟永隔?”

  “是。”

  “即使你的所作所为,将给我们家族带来灾难?!”

  任桓之看着他的大哥,他一直以为只是遵从法则的那张耿直的脸上,第一次看到可以称为隐痛的表情。但他还是点头:“是。”

  任晴川冷冷看着他,拔剑,向自己马前挥去。

  “轰”的一声。

  剑气。

  瞬间,两人之间的土地上,出现一道深达数尺的‮壑沟‬。

  “我任晴川,划地为誓,与任桓之恩断义绝,骨⾁分离。”

  任桓之看着他的哥哥。他知道这是诀别了。在他的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催动着他:不必如此。回去吧,向大哥道歉,向父亲道歉。即使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可是如果把灾难带给这个家族,自己真的将成为罪人!

  也许他的想法,真的过于天真,也许他的所作所为,不一定能走向正确的终点。

  但是…

  平生不负少年意,终须狂醉。

  他忽然昅气,抬头。

  天际寥廓,鸿雁无踪。

  任桓之跳下龙⻳。

  他用脚尖在地上扫过。

  比起任晴川挥剑的姿态,他的动作显得那么稚嫰,⻩沙地上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但终于,划地断交。

  “我任桓之,划地为誓,与天下武门之首任氏,从此恩断义绝,骨⾁分离。”

  任晴川看着他,良久,自鞍下摘取自己的头盔,戴在头上。“下一次见面时,我是天卫铁军,你是叛贼。沙场相见,再不容情。”

  众马绝尘而去。

  天枢尊者看着马队离去的踪影,轻轻一叹:“为何你们人类,总要互相残杀…”

  任桓之低头。地上两道‮壑沟‬,一深一浅。

  沙砾被风裹卷着,向他们脚下扑打。不多久,这两道‮壑沟‬就会被填平——

  而他与父亲兄长、与过往的生活之间的天堑,将再难平复。

  “为何人类总要相互残杀…因为我们是人类。”

  天枢看着他。这个少年看起来十分天真,十分稚嫰,脸带无辜之态,令人兴起保护他的想法…然而,听楚无忌的描述,这个名叫任桓之的少年骨子里却是个亡命之徒。

  天真的、富于理想的亡命之徒?

  天枢心內微微一叹。

  他是生存了上千万年的元仙,目睹人间朝代更迭,沧海桑田。一代又一代,人类诞生。他们的生命如此短暂,成就如此有限,一生之中,恐怕只有短短数年,会为了理想而努力,而战斗。

  一代又一代少年…数不清的人类。他们眼中的天真、明朗的光芒就像风中的烛火那样容易熄灭!

  谁能坚持理想,谁又能创造时代?

  谁能贯彻始终,一直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多的是走到一半就认输的,遇到挫折就后退的…就算坚持走下去,人类如此短暂的寿命,也无法让他们将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好。

  所以那么多人修仙或入魔。所以他们总是让仙族觉得难以理解:就像人类怎么能够理解,朝生暮死的小小飞虫何必那么努力飞翔?

  但任桓之让他想起一个人。

  玄朝开国之君,英雄慕容建。

  那是个同样带着天真之气的男子,但更坚忍、更成熟、更千万倍的強大。

  任桓之还太嫰了。

  天枢决定对他说一些话。

  “不错。创世之初,人类体內同时具有‘光’和‘影’,因此你们总是难以避免互相猜疑、互相伤害、互相杀戮。然而,更严酷的战争即将到来,若你们不能团结一线,此世将陷入黑暗的深渊!”

  “什么战争?”

  “人、仙、魔之间的战争。”天枢微笑,仿佛这即将到来的战争对他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他眼底在观察着任桓之,见他神⾊微动,转瞬又泰然自若。

  这少年如果不是过于天真,就是过于狡猾了。又或者…兼而有之?

  任桓之却在忧心忡忡,虽然他表面上看不出来。

  终于决裂了。

  他心底一直在想着任晴川离去时的背影。决绝,冷酷,决不回头。

  自己怎可期望大哥回头?叛逆的是自己,亡命的是自己,背弃家族的是自己。

  不知道父亲…天下武宗之首,世间仰慕的英雄任渊,会怎么想?

  会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吧!

  不。

  “父亲对我从来没有过期望。因此,也不会失望。”任桓之对自己说。

  但他依然感到锥心之痛。

  这种痛苦,是他本来没有料想到的。

  就在任桓之在龙⻳背上,望着周围的景⾊流逝,想着从此与己无关的家族之时,独自前往天下城的澹台名,在途中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曲江天下秀,剑门天下险。莲池天下‮媚妩‬应如是。”

  莲池是天底下风景绝佳的地方,山水依依,风光滟滟,一路行来,吹面的微风里都带着清淡的莲香。

  只可惜暗夜行路,不辨风景。

  澹台名这一路走来,心境渐渐平静。在一带莲香的晚风里,穿过莲台,路过花凝池,见眼前水波渐渐浅淡,路途曲折向东北而延伸,

  他知道向南便是⾼凉,向北便是桃止山。而向东北而行,取直道可以快速到达天下城。

  天下的中心。

  转过下一个路口,眼前豁然开朗,却让他一惊。

  他记得这里不过是桃止山脉旁边的一片小小原野。粉紫⾊的苜蓿花盛开遍地,被野风随意吹拂。

  而如今,眼前却是一座宏伟建筑,全以木材搭建,仔细看去,结构极其精巧。那墙壁、立柱、椽子、横梁之间的结构,与一般建筑大不相同,看起来就似随时可以分开,又重新组合一般。

  ——难道是墨氏天工在此?

  澹台名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建筑前一带平地,被整饬得一尘不染,从他站立之处一直延伸到建筑之前的台阶,竟然连一点灰尘都找不出来。

  但却与自然结合一体,毫无生硬感觉。

  这是什么人,什么建筑,有这样的巍峨气度,却又有天人合一之感?

  澹台名信步走去。

  那偌大的建筑前,只站着一个人。

  这人负手而立,⾝穿的不过是最普通的皮质战甲,內里是一件洗的发白的布袍。头发整整齐齐束起,没有一丝紊乱。光看衣着,是个十分普通的人,然而那伟岸⾝躯,和那镇静自如的气度,光看背影,已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气势。

  这是什么人?

  在他⾝边,竖立着一面盾牌。

  简单古拙,朴实无华。

  黑黝黝的金属表面上,布満深深浅浅的划痕。骤眼望去,甚至给人一种破旧之感。然而,只有久经沙场的人,才能明白这一道又一道刻痕背后,是无数场刀光剑影,无数次殊死战斗!

  任氏天卫盾。

  澹台名站住脚步。

  他的表情难得的显出一种庄重之⾊,带着三分尊敬,举手郑重施礼:“晚辈澹台名,拜见任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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