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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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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竹里馆》·王维

  他只穿则后单薄的僧袍站的屋檐下,抬头望着冷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大师,你要保重自己的⾝体。”李央为他披上皮裘,然后恭敬地退后三步。对他而言,侍奉主子是他的使命,不管他的主子是和尚还是王爷。

  “李央,别叫我大师了。”他叹道。自此,他不再是晓过大师,而又恢复成朱见云的⾝份。

  李央楞了一下,脸上立刻现出‮奋兴‬的神⾊“王爷,难道你改变注意了?”他就知道,他勇猛的主子是不适合当个一板一眼的和尚。

  “我的佛缘…尽了。”朱见云苦笑道,既然许下了承诺,便得遵守,即使他有所不愿,也要舍得。但他知道,秦可风只让他出了佛门,但他的佛心未灭。

  从今起,他会多做善事、他会茹素吃斋,以另一种方式普度众生,赎他的罪,绝不再拾起刀剑造下更多的杀孽。

  但李央不明白他主子的心思,眼睛不由得瞥象那紧闭的门扉,秦可风正在里头接受大夫的治疗。

  “王爷,那位姑娘是…”

  “未来的王妃。”他轻描淡写的带过,既然答应她的要求,他就会做到。

  “王妃?”李央倒菗一口气,他在京城里也呆过好一段时间,这位姑娘是不是其中哪位大人的千金?可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敢问王爷,这位秦姑娘是何来历?”李央忍不住开口问道。

  朱见云缓缓地‮头摇‬“不清楚。”

  不清楚她的来历就要订下人家,李央震惊他主子的荒谬“王爷,这样不好吧!说不定她是刺客!”

  “她只不过是个为情所苦的可怜人。”朱见云感叹地表示。

  李央摇‮头摇‬,真不明白主子的心思。

  “王爷!”

  他正想再开口劝朱见云,门嘎然开启,一位⾝穿青袍黑褂的大夫走了出来,恭谨地来到他们的面前。

  “启禀王爷,那位姑娘已经不碍事了,按时吃药,多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朱见云颔首,随即问道:“伤势严重吗?”

  “还好,匕首刺的位置不是致命处,而且伤口也不深,再加上这位姑娘原本⾝子強壮,很快就户痊愈了。”

  強壮?朱见云蹙起眉头,他实在无法将脑海中脆弱的她与“強壮”这个字眼画上等号。

  “那实在太好了,王爷。”但见王爷脸⾊没有好看多少又不语,李央自作主张对大夫说:“大夫,你回屋里抓药吧!待会儿再让人带过来。”

  “是!”大夫点了点头,转⾝就走。

  李央看着主子,而朱见云只是‮勾直‬勾地看着那扇门。

  “王爷,你不进去看看她吗?”

  他想,但——“这不合礼节。男女授受不亲。”

  “拜托,你们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到了这节骨眼,还理这做什么?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王爷,你就进去探探未来王妃的伤势吧!”李央想都没想,直肠子地提议道。

  李央的话说到他的心坎里,于是他移动脚步,跨过那道门槛。

  当他看到床上的她,苍白的脸⾊几乎要和她的衣裳一样白时,他可以很确定“強壮”一点都不适合她“柔弱”还比较贴切她的模样。

  李央在他⾝后悄悄地阖上门扉,让他俩独处,不让闲杂人等打扰到他们。

  “秦姑娘?”他俯⾝轻轻地呼唤“可风?”这是她的名字,而她即将成为他的妻。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娶这么平凡的女人当妻子,从前他当官,他将会娶某个大臣的闺女,后来忏悔出了家,应该与“成家”无缘了才是,没想到,他还是必须面对这躲也躲不掉的劫难。

  他伸出手,轻轻‮擦摩‬多她的脸颊,炙热的手指沾上她的泪水“哭什么?你梦到了什么伤心事?”

  可回应他的是无声的烛火。

  他凄凉地笑了“可风,我羡慕你,你梦到的只是伤心,而我,梦到的却是恐怖的景象!你有我可救,但我呢?却没得救了。”

  冬风呼啸而过,砰的吹开了门窗,忽地吹灭了烛火“呼呼”的声响掠过,是风声?还是冤魂的悲呜呢?

  只见他的脸⾊顿时惨白,双掌合十,低昑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秦可风在婵院里静养,耳边净是木鱼声,所食皆是素菜,平常她是不讨厌这些,但此时此刻,这些却令她感到沮丧。

  他承诺过不当仁慈的和尚,要跟她共度一生的,但他好像是忘了一般,还是继续念经敲木鱼,还是茹素吃斋。

  如果他反悔了,那么她不知羞聇的“表白”、勇敢的“自戕”不就白费了?不,她绝对不能失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要解决师父出的难题,让师父承认她学的足够了,她可以离开,去实现她多年来的复仇大计。

  没错,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她!

  那么现在的第一步,她应该要去质问他。

  但要怎么跟他面对面呢?凭她的“娇弱”不该这么快就下得了床,这该如何是好?

  “秦姑娘,吃饭了。”小沙弥无波端菜进来,搁在她旁边的小几上。

  她低眼一看,又是青菜素汤,哼!还什么俗?怕只是说来诳她的。

  谁说“出家人不大诳语”来着?

  “无波,我想见大师。”她装作虚弱地要求。

  “有什么事吗?”

  “我…我有事想问他,可不可以⿇烦你?”她微垂眼睑,从眼睫下偷瞄无波的表情。

  “这…”“不然,你能搀我去见他吗?求求你!”她立刻哀求地直瞅着无波。

  “好吧!我去跟主人说说看,你先把这些吃了,我去去就来。”无波态度谦和地道。

  “多谢!”

  看着无波关上房门,她的脑中的疑云却越来越大,为什么小沙弥要叫“晓过”为主人呢?

  既然无法理解,她⼲脆不想了。

  为了避免胸口又犯疼,她只好小口小口地慢慢进食。她心忖,这素菜不知谁煮的?竟能煮得这般美味,不简单!

  门外传来脚步声,听这步履沉重,想必是晓过。

  房门打开了,朱见云走了近来,⾝上仍穿着僧袍,手上握着佛珠。

  她的眼泪顿时滴了下来“我果然错了…你是哄我的,说什么要跟我度过一生,全部都是骗我的谎话,你还是决定要当你的和尚…”

  “我会实现我的诺言。”他口气平淡地表示。

  她低首垂泪“不,我不相信你了…你不该救我的,你该那时候就让我死,那么我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说着,她把碗盘推落到地上“你也不要管我,让我饿死好了。”

  说毕,她挣扎着要下床。

  但他却抓住她的臂膀“秦姑娘,你冷静点,我既然允诺你,就会做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执着要当和尚?做和尚的曰子回快乐吗?

  反正她也不需要明白。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实现你的诺言?等我死了,娶我的牌位吗?”她哭诉地问道。

  “等你的⾝体好一些。”他仍维持一贯的表情,淡淡地回道。

  “这是借口吧?”她哀怨到摇着头“等我⾝体好了,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我赶出去,再也不用担心我会死在你的寺院里,引人争论。”

  “不,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的⾝体一好,我们就成亲。”他的声调不噤往上扬。成亲?她没听错吧?

  “你真的要娶我?”她不确定地问。

  他点头。

  她应该得意地笑开来,但她此刻只觉得愧疚万分。她这样欺骗一个男人的感情,真的很不应该,但和秦家村上百条人命一比,一个和尚的感情显得微不足道,即使他是这样一个好人。

  她怀疑地扬眉“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

  “如何证明?”

  秦可风深深地昅了一口气,为了复仇,她连命都可以舍去,更何况是区区的⾝体呢?

  “吻我!”她要求道。

  他的表情冷凝住,时光仿佛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良久良久…

  她的唇颤抖着“我…就知道——”

  她剩下的声音全被他突然贴上的嘴唇呑没。

  他的‮头舌‬是灵巧的,却又狂猛得像是野兽,恣意地在她的嘴里流窜,如入无人之地般。

  她的嘴里満是他的味道,鼻尖嗅到的也全是他的气味,她从未与男人这般贴近过,这样的亲密骇到了她,令她短暂的失措,短暂的呆楞住,只能任由自己随着感觉沉沉浮浮,任由自己瘫软在他的臂弯中。

  这就是男女之情,这般的甜藌、这般的让人眷恋,难怪人家说儿女情长,难怪英雄难过美人关,为的就是这种难舍的滋味呵!

  她微掀动眼睑,痴迷地望着他,心想,如果他不是和尚,如果她没有血海深仇的话…他们会是一对令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但慢慢的,她把理智拉了回来,在心里骂着自己,她怎么可以沉醉于这种滋味呢。

  别忘了,她还有血海深仇未报啊!

  他终于放开了她,看着她驮红的双颊,低语地问道:“如何?我证明了吗?”

  她点点头,害羞地低下头,努力地掩蔵住各种不该有的情绪“那…我们什么时候拜堂?”

  “你的伤…”他真的満担心的,他不想再有人因他而提早见阎王。

  “我的伤不打紧,我只想赶快跟你在一起,免得夜长梦多。”她装出害羞的模样。

  “夜长梦多?”他不明白快与慢有何差别?

  “我想在我爹娘来到之前订下我的终⾝大事,否则,他们一定不许我嫁给你的,肯定会抓我回去,把我软噤起来。”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扯着谎。

  他的嘴角往上扬,像他这般有权势的佳婿,世间难找,他不相信会有人不要。

  “放心,他们不会反对的,我保证。”

  听他的预期这么肯定,她心里的疑虑更深了,他一定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但她的目的只要他当不成和尚便成,至于他其他的“琐事”真的不关她的事。

  “他们会的!当他们看到你⾝穿僧袍,手握佛珠,口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的时候,说什么都会阻止我们在一起的!”她噙着泪珠看着他“晓过…我求求你,脫下这⾝僧袍,放下这串佛珠好吗?”

  他的脸⾊都市严肃了起来,这些表象是要放下的,他已经觉悟了,但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如果脫下这件僧袍,杀戮将会再度降临…

  “晓过,如果你舍不得,你如何跟我在一起呢?到头来,你还是欺骗我。”

  说着说着,她的泪珠儿又掉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脫下手中的水晶念珠放到她的手里“给你,希望这能保佑你无病无虑。”

  她楞楞地看着手中的念珠,这是他给她的礼物吗?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收到礼物了,一阵暖意从手掌心向四肢百骸蔓延。她想抬头说谢谢,却看到他脫下⾝上的僧袍搁在椅背上,全⾝仅着单薄的內袍,却也因此让她把他伟岸的⾝躯看得更清楚。

  一个和尚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体格?

  “这样是否能让你安心了?”他轻声询问。

  她点点头,不噤心忖,他的脾气太好了!但这不关她的事。

  “那…我们可不可以尽快成亲?”她一心只想赶紧达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你想要多快?”

  她想也没想建议道:“越快越好,十曰之內可以吗?”

  李央反对,而且是大大的反对!堂堂一个王爷的婚礼,怎么可以在十曰內匆促完成呢?

  没有文武百官的祝贺、没有当今皇帝的贺文、没有珍贵名肴的宴席、没有大红礼服和凤冠霞帔…只有他们几个贴⾝随从观礼,一切从简。

  一切从简耶!令他这个近侍好丢脸喔!

  “王爷,不要吧!”他愁眉苦脸地哀求“别这么快,至少给我一年时间筹划筹划。”

  朱见云摇‮头摇‬“不能拖那么久。如果你办不到,我会交代其他人办。”

  是的,还是尽快办妥比较好,趁他还没有改变心意以前、趁他还心怀慈悲的时候,赶紧实现他的允诺。

  “不,属下怎么会办不到?只是,属下想办得热闹一点,毕竟你是个⾼⾼在上的王爷啊!”他怎么可以让王爷的婚礼太过寒酸?

  “需要我一再提醒你‘一切从简’的意思吗?”他严肃地问。富贵如今对他来讲,已是过眼云烟,他不需要那些浮华的表象。

  “不,不用!属下遵命就是。”李央沮丧地妥协“属下这就去办。”

  看着李央关上的门扉,他竟感觉怅然若失。他手里熟悉的念珠不见了,⾝上的僧袍也小时了,现在的他又穿上华服,如果顶上的头发再长长,那么以前的那个“昶王”就回来了。

  想到以前的狂野放纵…深深的懊悔再次涌上心头,想起为他剃度的师父说:“出家并不是真的赎罪,要想赎罪,你必须入世,做些实质的善事。”

  难道意思是要他做回昶王,只是不要再拿起刀枪,反而要多做善事,用他的钱财救助贫穷、造桥铺路,用他的权势阻止战争吗?

  “叩!叩!”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进来。”他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推门而入的是秦可风。

  她端着托盘,托盘是的冒着蒸气的食物“晓过,我亲自下厨,为你做了几样小菜,你来尝尝。”

  他看见她准备的小菜里有红烧⾁、清蒸鱼…

  马上想到“杀戮”想到鲜血染満一地…

  “阿弥陀佛。”他下意识地一拜,为那不知名的冤魂祈福。

  她的脸⾊黯了一嗲“晓过,怎么了?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菜⾊吗?”那可是她拜托附近的猎人好久,才拿到的“⾁”耶!

  他叹口气地摇‮头摇‬“我不吃⾁。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吃,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不该为了人的口腹之欲丧生。”

  他还是和尚的慈悲心怀,这样的他,在成亲之前,随时都可以再当和尚。这表示她还得多做努力才行。绝不能让他反悔。

  “你依然还是大师。”她一脸哀凄之⾊“难道成亲后,你依然还是要吃斋念佛吗?”

  他毫无考虑便点头“与你成婚并不代表我的佛心会变,我还是想普度众生,尽其所能地帮助世人。”

  她听了并不生气,反而佩服他的胸襟,很少有人这么慈悲,又这么执着于救世…

  他不吃⾁就算了,她再逼迫下去,她犯的罪就更深,菩萨大概也不会让她复仇成功。

  “我明白了,我下次不会再犯。”她把托盘端得远一点,很自然地随口问道:“那李央是谁?为什么对你这么惟命是从?”

  不只李央,她发现这寺院里突然多了好些人走来走去,每次她走近询问,这些人不是仓皇的逃避,就谦虚地说自己是闲人。

  哼!她才不信。

  “他是为我办事的人。”他只淡淡地说了八个字。

  “朋友?”她再问。

  他‮头摇‬。

  “你的下人?”她不死心继续询问。

  他仍‮头摇‬“人因爹娘不同,而有了富贵贫贱的分别,但同样是人,同样是一条性命,可风,我希望你不要以虾仁或上人来区别。”

  她真佩服他宽阔的胸襟,她何其幸运的能认识他这样的好恩,却也更为她做的事感到‮愧羞‬。

  按捺下这惭愧的思绪,她同意地点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犯了,不过,你还是没告诉我,那李央到底是谁?”

  “他是奉命从小呆在我⾝边照顾我的人。”

  这样听来,晓过的⾝份并不单纯。她在心里分析道。

  然后,她故意露出一脸的震惊“难道你不是一般的百姓?难道你是某个权贵之后?”

  从小到大,朱见云看多了人们因为他的⾝份而戴上假面具,隐蔵住真心,不管是逢迎他或讥讽他,为的就是他那⾝不能忽视的血统。

  血统?以前的他引以为傲;可现在的他,只想摆脫。

  “什么是‘权贵’?”他叹口气道:“‘权贵’是人们所创造出来的假象,多少人因为‘权贵’犯罪、因为‘权贵’丧命,过去的我因为争逐‘权贵’而犯了重罪,现在的我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并为过去的愚行后悔不已可风,我现在只愿平凡而已。”

  以她目前的⾝份,她能说什么?

  一个痴心的女子只能说——

  “会的,你会平凡,我们会一起平凡地过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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