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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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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台北市郊的一座山顶上“平安精神病院”是栋孤独的、⽩⾊的建筑。这建筑⾼踞山巅,可以鸟瞰整个的台北市。在病院的前面,有一片好大好大的草原。

  天气已经相当冷了,是暮秋的时节。医院大门前的一棵凤凰木,叶子完全⻩了,筛落了一地⻩⾊的,细碎的落叶。寒风不断萧萧瑟瑟的吹过来,那落叶也不断的飘坠。

  有两个中年的女人走进了病院,一面走,一面细声的谈著话,其中一个,穿著蔵青⾊的旗袍,是段太太。另一个,穿著米⾊的洋装,却是那历尽风霜的许太太,一个是宛露的养⺟,一个是宛露的生⺟。“据医生说,”段太太在解释著,満脸的凝重与绝望。“她可能终生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们也用过各种办法,都无法‮醒唤‬她的神志。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给她个安静的、休养的环境,让她活下去。或者有一天,奇迹出现,她又会醒过来,谁知道呢?我们现在只能期望于奇迹了。”

  许太太在擦眼泪,她不停的擦,新的眼泪又不停的涌出来。“是我害了她!”许太太喃喃的说。“或者,是‘爱’害了她!”段太太出神的说,仰头看着走廊的墙角,有一只蜘蛛,正在那儿结网。她下意识的对那张网看了好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的说:“爱,是一个很奇怪的字,许多时候,爱之却适以害之!”

  她们走进了一间病房,⼲⼲净净的⽩墙,⽩单,⽩桌子,宛露穿著一⾝⽩⾊的⾐服,坐在一个轮椅上。有个医生,也穿著⽩⾊的⾐服,正弯和宛露谈话。抬头看到段太太和许太太,那医生只点了个头,又继续和宛露谈话。宛露坐在那儿,瘦瘦的,小小的,文文静静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你姓什么?”医生问。

  “我是一片云。”她清清楚楚的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一片云。”“你住在什么地方?”“我是一片云。”“你从那儿来的?”“我是一片云。”医生站直了⾝子,望着段太太。

  “还是这个样子,她只会说这一句话。我看,葯物和治疗对她都没有帮助,她没有什么希望了。以后,她这一生大概都是一片云!”“请你们把这片云给我好不好?”忽然间,有个男的、沉稳的、坚决的声音传了过来。段太太愕然的回过头去,是孟樵!他憔悴的、郁的站在那儿,显然已经站了很久了。“孟樵?”她惊愕的。“你预备做什么?”

  “接她回家。”他简单明了的说。

  “你知不知道,”段太太说:“她很可能一生都是这样子,到老,到死,她都不会恢复。”

  “我知道。”孟樵坚定的看着这两个女人。“请你们把她给我,或者,我可以期待奇迹”

  “如果没有奇迹呢?”段太太深刻的问。

  “我仍然愿意保有这片云。”孟樵沉著的回答。

  段太太让开了⾝子,眼里含満了泪。

  “你这样做很傻,你知道吗?她会变成你的一项负担,一项终生的负担”“宛露说过,爱的本⾝就是有负担的,我们往往也就是为这些负担而活著。”孟樵沉稳的说:“把她给我吧!”

  段太太深深的注视著他。

  “带她去吧!”她简单而感动的说。

  孟樵走了过去,俯下⾝子,他审视她的眼睛,她的瞳仁是涣散的,她的神态是⿇木的,她的意识,似乎沉睡在一个永不为人所知的世界里。“你是谁?”他问。“我是一片云。”“我是谁?”他再问。“我是一片云。”“记得那个⽪球吗?”“我是一片云。”他闭了闭眼睛,站起⾝来,他一语不发的推著那轮椅,把她推出那长长的走廊,推出大门,推下台阶,推到那广大的草原上。一阵晚风,面吹来,那棵⾼大的凤凰木,又飘坠下无数⻩⾊的叶子,落了她一头一⾝。他低头望着她,依稀彷佛,像是久远以前的“金急雨”‮瓣花‬。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上,慢慢的,慢慢的,向那草原上推去。

  在草原的一角,孟樵的⺟亲,不知何时就站在那儿了。她像个黑⾊的剪影,默默的伫立在那儿,默默的望着他们。孟樵推著宛露,从她⾝边经过,⺟子二人,只换了一个注视,孟太太含著泪,对他微微颔首。于是,孟樵继续推著宛露,向前面走去。三位“⺟亲”都站在医院的门口,目送著他们。

  孟樵推著宛露,在辽阔的草原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小,终于消失了踪影。远远的天边,正有一片云轻轻飘过。

  …全书完…

  一九七六年四月八⽇⻩昏初稿完稿

  一九七六年四月十五⽇午后一度修正

  一九七六年四月二十二⽇晚二度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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