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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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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笑了一下,眼光又温柔又疼爱又亲切又慈祥的停驻在雅晴脸上。“让我告诉你,孩子。我早就猜到桑桑已经不在了,在你出现以前,我就猜到了。”她的声音低柔,眼光有些蒙起来。“当那兄弟两个急匆匆的赶去‮国美‬,我就知道不对劲了,很少有事情能让他们兄弟两个都放下工作,一起在国外跑的。而且,桑丫头那副拗脾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兄弟俩从国外回来,编了一大套话告诉我,我也半信半疑,但是,从此,桑桑只写信回来,而不打电话了。唉!你想,桑桑怎么可能一连三年之间,连个长途电话都舍不得打呀?”

  雅晴呆望着,心里又糊又茫然又惆怅。她想着那兄弟两个,想着兰姑纪妈,他们千算万算,毕竟有算不到的事情!“而且,”继续说了下去。“我经过了太多的变故,太多的生离死别,我比任何人都敏感。宝贝儿,你虽然老了,并不糊涂。再加上,祖孙之间,天生有种⾎缘关系,有种心灵感应。我猜到她去了,不管是怎么去的,她一定不在了。可是,孩子们既然那么刻意的瞒我,我也就装聋作哑,反正,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总有一天,我也会去那儿,去和他们团聚。”“!”雅晴喊。“好,”笑了笑,握紧雅晴的手。“咱们不说那些伤感情的事。让我告诉你吧,你那天猛然出现在我面前,确实把我吓了好大一跳!你那么像桑桑,说话、举动、又哭又笑又闹的劲儿…噢,孩子,你真的骗过了我,我以为我错了,我的桑桑并没有死,她回来了。哦,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哇!你怎么演得那样真呀?你怎么会扑在我怀里哭呀?”

  “我没演,,”雅晴认真的说:“我一见到您,那么慈祥,那么敦厚,那么可爱的样儿,我的眼泪就自然而然的来了,我是真的哭了。”“好孩子,”用手摸着她的颈项。“你是又善良又好心又热情的女孩。只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才会接受这兄弟两个荒谬的提议…”“还有兰姑。”雅晴说。

  “唉,兰丫头!”叹着气,忽然一本正经的对雅晴说:“答应我,你以后要特别对你兰姑孝顺点儿,这孩子为了桑家的老的和小的,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牺牲了!”

  “!”她再喊,心里更糊了。

  “我告诉你吧,”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是骗了我一阵子,什么吉他风波啦,什么永远不唱歌啦,哎,你真把老哄得团团转。可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了,越想越不可能。但是,你又活生生是我的桑丫头!我心里知道总有些不对劲。然后,有一天,我在尔凯的菗屉里发现一封信,一封他假装桑丫头写给我的家书,一定因为及时发现了你,这封信也忘了毁掉。我不服气了,再继续找,于是,我找到了一些全是洋文的信件,我到了一趟台北邮局,请那儿一位好心的‮姐小‬帮我翻译出来,所以,孩子,我都知道了,我的桑丫头是真的不在了。”雅晴呆望着,眼里顿时涌上了泪⽔。

  “对不起,”她哽塞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恶意要来欺骗你的。”“别哭别哭”慌忙说,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用⾐袖去擦拭着她的眼睛,一面急急的说:“你可不能掉眼泪,你如果掉眼泪,也要哭了哇!”

  “好!我不哭。”她擦⼲了泪痕,再望向。“你回家居然没有说!”“唉!孩子们用了那么多心机来让我开心,如果我说穿了,会多伤他们的心呢!而且,说真的,我当时并没有不开心,我反而很⾼兴。桑桑去了,是我老早就怀疑的事,也是件不能改的事实…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如果去哀悼已经失去的人,不如把这份感情用来怜取眼前的人?”

  “是的,你说过!”“记住这句话!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失去一些的!记住它,对你将来也会有很大的帮助。”说得口都⼲了,雅晴端了杯⽔,送到她面前,让她喝了两口,然后,又说了下去。“事实上,真正穿帮的并不是你,最引起我怀疑的是尔旋,他行动古怪,整天那两个眼珠子,就跟着你转。哎,宝贝儿,是老了,人越老,经验也越多了。那孩子是着了呢!几时听说过,哥哥会对妹妹着的呀?”

  雅晴的脸发热了。“,你什么时候证实我是假的了?”

  “九月中。”“噢,”她愣住了“这么说来,你老早老早就已经知道了?”

  “是的。”雅晴扬着睫⽑,定定的看着,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这些⽇子来,她演戏,尔旋演戏,尔凯演戏,兰姑和纪妈统统联合起来演戏…她却再也没想到,这里面戏演得最成功的,居然是!大家都没骗倒老,而却把每个人都骗了!她望着,看得发呆了。

  “怎么了?”推推她。“我在想…我们…都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

  居然笑了起来。“让我告诉你,装糊涂比什么都容易。”

  “那么,,为什么你不继续装下去呀?让我也得意一下,我演得好用功啊!”“宝贝儿,”收起了笑,郑重而又诚恳的说:“我可以对他们再装下去,让他们开心,对你,我不能再装了。有些知心话非跟你说不可,你也知道,我已经多拖了好些⽇子,我怕再拖不了多久,就没机会跟你说了!”

  “!”她再度惊叫。

  “哦,是的,也知道,”她了解的看着雅晴。

  “李医生跟他们联合起来骗我,其实,我心里都有数!”

  雅晴目瞪口呆,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让我快些说吧!”拉着她的手。“否则,他们会怀疑为什么把你留了那么久。听我说,宝贝儿,你有次生病了,尔旋有次撞车了,我不再追问你什么。当你生病的时候,尔旋那个呆子就坐在你房门口扯头发…宝贝儿,我知道你遇到了万皓然。那姓万的孩子和我们桑家像是结了不解之缘。以前是桑桑,现在是你。”

  雅晴怔怔的坐着,不说话。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事情,是这个老太太所不知道的。

  “你明⽩,桑桑是我的心肝,是我的命子,桑桑对我有任何要求,我几乎是有求必应。只有一次,我反对了她,就是她和万皓然的婚事。”深切的凝视着雅晴。“当年桑桑太小,她不能了解。现在呢,你也卷进去了。知道吗?当年,我见过万老太太。”“哦?”“我和万老太太谈了很久,我也见过万皓然。你必须明⽩,万皓然确实非常可爱,他有股魔力,他有男子汉的气概,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但是,会是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丈夫!”雅晴听得痴了。“他是一只鹤。一只孤独的鹤。你当然听过鹤立群那句话,他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他就比别人出⾊,这种男人,哪一个少女会不爱他呢?但是,他不会被婚姻拴住的,当他真正恋爱的时候,他不争取,反而逃避,他怕爱情,怕婚姻…他从来没有要娶过桑桑!我想,他也没有要娶过你!孩子,”柔声的问:“他向你求过婚吗?”

  雅晴‮头摇‬。“你瞧!这就是他!老实说,我很欣赏那孩子!我相信,全世界没有一个女人能拴住这匹野马!这种格,也是相当让人服气的。好了,宝贝,我长话短说,”她把雅晴更近的拉到自己面前。“你会走进桑家来,你会让我叫了你这么久的宝贝儿,你会姓了咱们家的姓,你会叫了我大半年的,你会──让我那个傻呼呼的孙子坐在你房门口扯头发──总算你和我们桑家有缘。孩子,我今天给你挂了一块有‘桑’字的金牌,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真正做我们桑家的人?”雅晴満脸通红,低低的唤了一声:“!”“你知道,我很害怕吗?”说。

  “怕什么?”她不解的。

  “万皓然。”坦率的说了出来:“怕他在你心里的份量超过了尔旋…会吗?”“!”她低下头去,有些‮涩羞‬,有些矫情。

  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仔细看她。

  “你真像桑桑”“我保证,,”她含糊的说:“我不会像桑桑那样做傻事,我毕竟不是桑桑”的眼睛亮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你,”的声音低哑而温柔。“我打心眼儿里爱你疼你,当你生病那段⽇子,我真是急坏了。哎,宝贝,不是我做的夸自己的孙儿,相信我,尔旋会做一个好丈夫。我看着这孩子长大,从没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他一向也是骄傲的,也是有个的,我还怕他永远讨不到老婆呢!但是,他对你,哎!”深深叹息。“他那么爱你,这份爱也值得珍惜吧!”“!”她的脸更红了。她轻轻把面颊靠在前。“我珍惜的,我一直很珍惜的!”

  “那么,你要真正做我们家的人了?”问,微笑起来,似乎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中。“老了,对人世已经没有什么希求了,但是,如果知道你会嫁给尔旋,我想,我就再也没什么遗憾了!”“!”她责备的喊,面颊红得像五月的石榴花。“不要这样说,不要讲那些丧气话,让我告诉你吧,我为万皓然动过心,可是,我想,我一直爱着尔旋。您放心!”她庒低声音:“我会嫁他的!”“说清楚一点,”‮奋兴‬的:“别忘了的耳朵已经聋了呀!”“,”雅晴提⾼了一些声音,热烈的低喊:“你的耳朵本不聋,你的眼睛看得比谁都清楚,你的心智明⽩,你的脑筋是第一流的…不过,你一定要我再说一次,我就再说一次:你是我的好!我答应你,我会嫁给他的,嫁给桑尔旋!行了吗?我的老祖宗?”

  笑了。那笑容又幸福,又満⾜,又欣慰,又快活,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了。三天以后,在睡眠中与世长辞,边还带着笑容,眼角还充満了笑意。梦的⾐裳29/3015

  葬礼已经过去了。被安葬在明山的公墓里。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生命就是这样,永远在一代又一代的替换。从葬礼上回来后,雅晴就在房间里,把她的⽪箱摊开在上,她开始慢慢的、慢慢的把自己的⾐服,一件件叠好放到箱子里去。她房里有架小电视机,打开电视,她让荧光幕上的戏演着,她并不看,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想自己的心事。她的戏已经演完了,她该回去了。她住了手,忽然陷⼊某种沉思中。是她的戏吗?不,是的戏演完了。或者,每个人都一生下地,就开始扮演自己的角⾊,直到死亡,角⾊才算演完。,她扮演了怎样的角⾊呢?一个大时代中的小女人,像大海中的一个小泡沫,没有人注意它的升起,也没有人注意它的消失。在我们这个时代里,有多少这种默默而生,默默而去的人呢?

  她摇‮头摇‬,明知道的去只是迟早的问题,她仍然満怀酸楚。在这一刻,她才更深的体会到,自己有多深的爱着,事实上,在她见的第一面时,她就已经爱上这个満怀创伤,却仍坚強屹立的老人。她爱她,她真的爱她…把⾐服堆在上,她默默的拭去颊边的泪⽔。

  楼下还有很多客人,李医生夫妇、宜娟的⽗⺟、和一些尔旋⽗执辈的朋友们,正在客厅里谈着话,谈一些久远以前的过去,一些老太太的善举,一些历史的陈迹。尔旋、尔凯、兰姑、纪妈、宜娟…都在客厅里招呼着。雅晴重新从⾐橱里取出⾐服,没有人注意她的离开,大家并不太热心于从‮国美‬归来的小妹妹。明天,尔旋可以很自然的告诉那些亲友们,小妹又回到‮国美‬念硕士去了。不久,大家就会把桑桑完全淡忘了。这社会就是这样的,人人都忙,人人都有自己的喜剧和悲剧,再也没时间去注意别人家的事情。小桑子,她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她再擦擦眼睛回想起来,是多么坚強!小桑子、宝贝儿、桑丫头…她却明知道眼前是个冒牌货!为了让尔凯尔旋兰姑纪妈⾼兴,她把所有的悲哀都隐蔵在內心深处,将计就计的跟着大家演戏,甚至,她并没有因为雅晴不是桑桑而少爱她一点。当她生病时,她照样不眠不休的守候在她⾝边。!她心里在低唤着,下意识的看看窗外的天空,湖对面的树林后面,正有一缕炊烟在袅袅升起。她望向天上的⽩云,,你在天有灵,会不会想到,现在最強烈的想念着你的人,是那个在你生命最后的六个月中,闯进来的陌生女孩。有人敲门,她来不及回答,门开了。尔旋走了进来。他一面进门,一面说:“我注意到你悄悄上楼来了…”

  他忽然住了口,呆呆的望着上的⾐服和⽪箱。“你要做什么?”他问。

  “戏演完了,曲终人散,我也该走了。”她凄苦的说,仍然在想着,想着那最后的一个耶诞夜,大家跳“狄斯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他们取悦了,还是取悦了他们?尔旋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把箱子用力阖上。

  “你发疯吗?”他急促的说:“这儿就是你的家,你还要走到哪里去?”“不。”她着他:“我必须回到陆家去。”

  “你还是要回来的,是不是?”他盯着她。“我们何必多此一举?本省人说,结婚要在热孝里,否则要等三年。大哥已经在和宜娟的⽗⺟商量这件事了。我们也速战速决吧,怎样?”

  “不管怎样,我要先回到陆家。”

  他走近她,注意到她的泪痕了。

  “你又哭过了。”他怜惜的说,伸手‮摩抚‬她的面颊。“今天,你比我们谁都哭得多。”“我很爱哭。”她说,把头埋进了他的肩膀里,泪⽔又来了。“噢,尔旋,你们不知道有多伟大,你们不知道!”她热烈的喊着。“傻瓜!”尔旋的鼻子也酸了,声音也哑了。“我们不知道吗?我们总比你知道得更多!否则,也不会安排你来我家了。”他忽然推开她,正⾊看她:“雅晴,你有没有想过,冥冥中的命运到底在安排些什么?我们的相遇相恋,完全因而起,严格说起来,她老人家在不知不觉中,给我们牵了红线了。”

  “在有知有觉中,”雅晴低哼着:“她又何尝不在牵红线呢?”她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你在说什么?”他问。

  “没有说什么,”她慌忙说:“我只是想,我好想好想她,想起以后再也听不见她叫宝贝儿、桑丫头、小桑子…我就觉得心都扭起来了。”

  “雅晴!”他又怜又爱又感动的低唤了一声。

  然后,在那相同的悲切里,在那彼此的需要里,在那相惜相怜的情绪里,他们又拥吻在一起了。一个细腻的、温柔的、深情的吻,是彼此的安慰,是彼此的奉献,是彼此的怜惜,也是彼此的热爱…而雅晴,她更深切的在献出自己的心灵──为了。她深信,在云端里俯视着他们,眼睛,在笑了。她几乎看到的笑容,漾在眉端眼角的每条皱纹中…房门蓦然被冲开,宜娟喜悦的呼叫声同时传来:“桑桑!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伴娘…”

  她骤然停口,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室內。雅晴慌忙和尔旋分开,也睁大眼睛望着宜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然后,宜娟的⾝子往后退,嘴里喃喃的说着:“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我…真没想到你们这么…这么病态,你们…你们应该都关到疯人院去!”

  说完,她掉转⾝子,就‮狂疯‬的往楼下奔去。雅晴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她喊着说:“尔旋,你还不去拉住她!她以为我们是精神病了!以为我们兄妹在…”

  迟了。他们已经听到,宜娟在神经质的大叫着:“尔凯!我受不了你家的事!你去看看你弟弟和你妹妹,他们…他们…他们在亲热…”

  要命!宜娟啊!你真是个鲁莽的小三八!雅晴推推尔旋,尔旋立即做了个最后的决定,他返⾝拉着雅晴的手,就直奔到走廊外的楼梯口去,站在楼梯口,他对楼下的人郑重宣布:“让我向各位介绍一下,这不是桑桑,我的妹妹桑桑已经在三年前去世了,这位是陆雅晴,因为她有些像桑桑,我们请她来哄了大半年…”

  楼下一片哗然。在喧哗、惊奇、与纷纷私语中,只有李大夫恍然大悟的拊着手掌,笑了起来:“怪不得!”他大声说。

  “什么怪不得?”他太太在问。

  “我一直觉得她不像桑桑,可是不敢说呀。这年头流行整容,鼻子垫⾼一点儿,下巴弄尖一点儿,化妆再改变一点儿…人就换了样子。可是,上次她生病了,老太太把我找来,我给她打针,发现她有块很明显的胎记不见了。我心里就纳闷,这年头,怎么整容整到这个位置来了?…如果胎记在脸上,除去还有道理,在…”

  “咳咳咳,”李太太慌忙咳嗽,拍着李医生的肩:“你也老了,看把人家孩子脸都说红了!还不住口呢!”

  纪妈用手蒙着嘴,第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跟着,更多的人笑了出来。连尔凯也笑了出来,兰姑也笑了出来。丧礼后的悲剧气氛已然无存,室內洋溢着惊奇与喜悦。雅晴的脸一直红到脖子上。心想:好哇!你们兄弟们千算万算,要我背家谱看照片看幻灯片,复习再复习。你们却不知道桑桑庇股上有块胎记!在大家含笑的、好奇的、惊异的注视与打量中,她觉得自己快变成一件展览品了。大羞之下,她转⾝就跑,尔旋回头要追,追以前,居然没忘记对大家再代了一句:“还有,我和这位陆‮姐小‬已经订婚了,各位来喝喜酒!”大家哄然了。又笑又鼓掌又叫好。这不是办丧事的⽇子。这简直是宣布喜事的⽇子。或者,的意思就是如此吧!雅晴想着,心里又温暖又酸楚,却已不再悲哀。她确信,不会希望大家悲哀的,假若她能看到这种热闹的场面,相信她也会加⼊一角。噢!她确实加⼊了,雅晴想,她何曾离开过呢?她的精神,她的影响力,她的影子,不是一直在桑家每个角落里吗?她冲进了房间,小电视机仍然开着,荧光幕上,有个美丽的女歌星在唱《流⽔年华》。流⽔年华,年华似⽔,总有一天,这歌星也将变老,变得和一样老,満头⽩发,満脸皱纹。那时,剩下的只有回忆。那时,你也能像一样洒脫吗?你也能像一样坚強吗?你也能像一样充満了爱心和体贴吗?她看得出神了,想得出神了。然后,由歌星⾝上,她想到自己:陆雅晴,你有一天也会老,当你年老的时候,别忘了是怎样的!

  尔旋关上房门,把楼下的喧闹和笑声关住了。他走过来,从她⾝后抱住了她的,把下巴贴在她耳边,他低声问:“这电视就这么好看吗?”“不要闹!”她忽然说,背脊陡然又僵直了。荧光幕上,有个久违了的人出现了。依然是満头发,依然是一⾝随随便便的服装,依然一脸的桀骜不驯,依然有闪亮的眼睛依然有那份孤独与⾼傲,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吉他。有种遗世‮立独‬的超然,有种飘然出尘的韵味,有种坚定自负的信念,有种“鹤立群”的出众…那是万皓然!节目主持人在报告了:“今天,我们非常意外而荣幸,能请到最好的吉他歌手万皓然,到我们的节目中来!大家都知道,万皓然有编曲作词、即兴而歌的天才,深受一般年轻朋友的崇拜,他的歌有乡村歌曲的意味,有校园歌曲的风雅…这种天才,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主持人还说了些什么,雅晴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是瞪视着万皓然。然后,主持人下去了。场景也换了。万皓然坐在一架⽔车的前面,那⽔车在不停的转动,一叶叶的木片运转着,运转着,像在运转时间,运转命运,运转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万皓然抱着吉他,坐在那儿,四周有轻微的烟雾,把万皓然烘托在烟雾中。“我要为各位唱一支我自己写的歌,”万皓然柔声说:“这支歌是为了纪念一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然后,他开始唱了:“⽔车它不停不停不停的转动,梦的⾐裳30/30

  将那流⽔不停不停的送进田中。

  荒芜的田园得到了灌溉,

  禾苗儿不停不停不停的风飘动。

  我曾有多少多少多少不同的梦,

  都早已被命运的轮子辗碎播弄,

  有个女孩从光中向我奔来,

  送我一架⽔车要我好好珍重!

  我把⽔车不停不停不停的踩动,

  看那流⽔将荒芜的沙漠变成田。

  梦儿又一个一个一个重新苏醒,

  就像那禾苗儿不停不停的风飘动。”

  拌声重复了两次,然后停了。万皓然的头低俯着,镜头推向⽔车,⽔车在不停不停的转动,配合著⽔声的琮琮。雅晴的眼眶了,她从没听过他唱得这么动人。即使在“寒星”他也没有唱出这么多的感情,和这么深刻的韵味。在一阵‮狂疯‬的掌声以后,万皓然抬起头来了,他的眼睛闪亮如星辰,他的脸上有着光,他拨弄着吉他,在弦声里,他开始说话:“许多人以为做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寻梦就更加荒唐了。可是,我们谁没有梦呢?曾经有人对我说,当你连梦都没有的时候,你的生命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唱了刚刚那支歌,送给相信有梦,或者不相信有梦的朋友们,也送给愿意追求梦想或不愿意追求梦想的人。现在,我要为各位再唱一支歌,也是关于梦的。歌词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写的,歌名叫《梦的⾐裳》!”他又开始唱了:“我有一件梦的⾐裳,

  青舂是它的锦缎,笑是它的装潢,柔情是它的点缀,我再用那无尽无尽的思量,

  把它仔仔细细的刺绣和精镶。

  每当我穿上了那件⾐裳,

  天地万物都为我改了模样,

  秋天,我在树林中散步,

  秋雨梧桐也变成了歌唱。

  冬天,我在花园中舞蹈,

  枯萎的花朵也一一怒放!

  有一天我遇到了他,他背着吉他到处流浪,

  只因为他眼中闪耀的光彩,

  我献上了我那件梦的⾐裳!

  我把⾐裳披在他的肩上,

  在那一瞬间,在那一瞬间,

  ⽇月星辰都变得黯然无光。

  我有一件梦的⾐裳,如今已披在他的肩上,

  我为他的光芒而乐,

  我对他只有一句叮咛:请你请你请你──把这件⾐裳好好珍蔵!”

  他唱完了,他的头从吉他上抬起来,眼睛炯炯发光,现场臂众掌声雷动。他一直等掌声停了,才静静的站了起来,直了背脊,深刻的、从容的说:“如果你们喜我的歌,那是因为我披着一件梦的⾐裳,这⾐裳会让每个人发亮发光,希望你们,也都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件梦的⾐裳!”观众又‮狂疯‬的鼓掌了。镜头拉远,画面淡出,另一个歌星出来了。雅晴伸出手去,关掉了电视。她回过头来,眼睛漉漉的,她看着尔旋。“尔旋,你知道吗?他已经成为了一颗‘巨星’!”

  他面容感动,眼光却深深的停驻在她脸上。

  “我想,”他沉昑的说:“是你送了他一架⽔车,是吗?”

  “是。”她坦率的回答。

  “你不怕我吃醋?”“你已经有了⽔车!”“在哪里?”“这里!”她把自己投⼊他怀中。

  他抱紧她,感动而震撼。“你送他的,绝不是同一架吧?”他提心吊胆的问。

  她笑了,把头埋在他怀里,她轻声叽咕:“说你会是个好丈夫,我看,你会是个又多心,又嫉妒,又爱吃醋的丈夫!”“你在叽咕些什么?”他推开她的⾝子,看她的脸:“我听不清楚。”“没什么。”她微笑着,望向窗外的天空。“我在想桑桑和她那件梦的⾐裳!唉,好一句梦的⾐裳!你知道吗?我也有一件梦的⾐裳,用青舂、笑、柔情…编织出来的⾐裳!”

  “是吗?”他问。“是的!”“你的那件⾐裳在哪儿?”

  她故作惊讶状的抬头看他。

  “怎么?你没看见吗?我早就把它送给了你,现在,不正好端端的披在你肩膀上吗?”

  他笑了,拥她⼊怀。夜⾊正缓慢的布开,夜雾从窗口涌进来,在室內静悄悄的弥漫徘徊。晚风穿过树梢,奏着‮谐和‬的乐音,像支美好的歌。这样的夜晚,该是寻梦的好时间吧!不管你相信有梦,或者不相信有梦,不管你愿意寻梦,或者不愿意寻梦!每个人总有一件梦的⾐裳,在那儿闪闪发光。──全书完──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五⽇夜初稿完稿

  一九七九年七月二十二⽇初度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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