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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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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么,我们这一群人居然又都聚集在一块儿了,闹哄哄的挤満了我的小书房,竟比下帖子请来的还齐全。大概将近有十年没有这样的盛会了,十年间,我搬过七、八次家,难得他们还找得到我的住址,更难得他们会不请自来。何况,这还是个下着⽑⽑雨的、冷飕飕的冬夜!

  我在房间中生了一盆炭火,不为了怕冷,就为了喜那份“围炉”的情调。炉火烧得很旺,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再加上大家‮奋兴‬的谈话和笑闹,使我这间平⽇冷冷清清的小房间突然增加了不少的生气。紫云和彤云这一对姐妹仍然是形影不离,相亲相爱的。当初祖望和她们姐妹二人的三角故事早已成为过去,现在祖望和紫云都已结婚七年了,彤云也嫁了一个“圈外人”不属于我们这个圈圈里的。还好,今天她没有把那个“圈外人”带来,否则总有一份生疏和尴尬。祖望坐在一边,还是那份笑昑昑、好脾气的样儿,只是,鼻梁上多了一副近视眼镜,显得深沉了许多,本来吗,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小张、小俞、小何是一道来的,这三剑客在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是三剑客,而且依然打着光杆,听说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一块儿做“当街追女孩子”的游戏,看来要“老天真”到底了。本来我们当初都希望纫兰能够和他们之间的一个结合,谁知这三剑客友谊胜过爱情,竟然你推我让的推了两三年,直到纫兰也嫁了个“圈外人”他们才跌⾜捶的互相抱怨不已。现在,纫兰已经有个六岁大的女儿了,人也发胖了,却比以前多了一份成的美,坐在我们之中,还是那么文文静静的不爱说话。她是被怀冰拉来的,怀冰和⾕风这一对理想夫,该是我们这个圈圈里最没经过风暴,最一帆风顺,也最恩爱的一对了。

  忽然间来了这么多客人,确实使我有些手忙脚,倒茶倒⽔、瓜子、牛⾁⼲的忙个不停。偏偏大家虽然都是超过三十岁的人了,吃起东西来依然不减当年,使我这个主人简直忙不完。最后还是怀冰拉了我一把说:“你就坐下吧!你真要张罗吃的,就是有十个贮蔵室也不够,三剑客吃起东西来那股穷凶极恶劲儿,我是领教够了!”

  “怎么,”小俞立即对怀冰瞪了瞪眼:“在你家吃过几顿饭,你就嫌我们了,是不是?再怎么穷凶极恶,也没把你家吃穷呀!你和⾕风是越发达,反倒越小气了!”

  “好了好了!”⾕风揷进来说:“别人说一句,小俞总要拉扯上一大堆…”“瞧,帮凶的来了,”小俞嚷着:“不是妇唱夫随,就是夫唱妇随,你们这一对呀,真是…”

  “天造地设!”小张接口说。

  “别吵了吧!”紫云提⾼嗓子说:“就是三剑客顶要命,走到那儿就吵到那儿,每次要谈正经事都是被他们吵混掉了,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怎么了?”小何用手抓抓头,还是他那副⽑手⽑脚的老样子。“看来我们很不受嘛,⼲脆咱们走吧!”

  “不许走!”彤云喊:“事情没讨论完谁也不许走!”她环室看了一眼,问:“人都到齐了没有?”

  “还少了⽔孩儿和无事忙!”祖望慢条斯理的说。

  “有没有人通知过他们?”

  “我通知过。”小俞举了举手。

  “那么我们再等一等吧!”纫兰说。

  “等一等?等谁?”一个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我抬起头来,无事忙正披着件淋淋的雨⾐,神气活现的站在那儿,他的后面,我那个傻好人般的小下女秀子笑态可掬的报告着:“‮姐小‬,又有客人。”

  秀子在我这儿做了两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她显然有点‮奋兴‬得过了头。进了无事忙,小何劈头就是一句:“你这人怎么了?总是迟到!难道你太太又进了产房了?”

  无事忙原名是吴士良,只为了他永远慌慌张张,像个大头苍蝇般飞来飞去,却忙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大家给了他个绰号叫无事忙。六年前他结了婚,娶了个农村‮姐小‬,他该是我们这一群里最勇于“生产”的一个,婚后,他的夫人在六年间给他一连生了五个孩子。据说,从此他就和尿布、瓶什么的结了不解之缘,无事忙早就应该改作“有事忙”了。

  “别挖苦人,行不行?”无事忙脫下雨⾐,摔了一屋子的⽔,炉火也沾了几滴,发出“嗤嗤”的轻响,他这才看见了炉火,大发现似的叫着:“好呀!好火!外面冷得可够受!”望着我,他说:“蓝采,你还是我们中间最懂得生活的一个!”“坐下吧!别站在那儿弄得人心慌!”怀冰推了一张椅子给他。问:“你太太好吗?”

  “不好。”无事忙坐了下来,毫不考虑的说。

  “怎么?”怀冰皱皱眉。

  “流产了一个孩子。”

  “啊呀,我的天!”彤云叫着:“你怎么还要孩子呀!”

  “增产报国呀!”无事忙苦着脸说。

  “呸!见鬼!”彤云咒了一句。

  “言归正传,”无事忙说:“你们不是叫我来讨论怎么柯梦南的吗?柯梦南这小子真‘神’起来了,今天整个报纸的第三版都是他要回国的消息嘛!”

  “当然啦,”小俞说:“他现在是出了名的声乐家了!”

  “我早就知道他会有今天的,”祖望接了口:“他始终是我们这圈圈里最不平凡的一个。”

  “不要扯得太远,”无事忙一股紧张的样子“到底我们准备怎样他?”“别忙,”小张说:“⽔孩儿怎么还没来?”

  像是答复小张的问话,秀子在门口⾼叫着:“‮姐小‬,又有客人!”

  ⽔孩儿轻轻盈盈的走了进来,十年间她的变化最大,结过婚,离过婚,出了国,又回了国。但是,她仍然如⽔般清灵秀气,一袭全黑的丝绒旗袍,薄施脂粉,没有戴任何装饰品,却使満屋子一亮。

  “怎么,”她向満屋扫了一眼。“都到齐了?”

  “可不是,”祖望说:“除去出了国的小魏和老蔡,结了婚就失去消息的美玲──”“还有就是──”纫兰慢呑呑的说:“柯梦南。”

  “还有──”祖望的声音更轻:“何飞飞。”

  柯梦南?何飞飞?时间要倒退到十二年前。

  我们毕业于同一所男女合校的中学。

  我还记得在毕业典礼上,我们大家所唱的毕业歌:“歌声凄,琴声低,无言诉心迹,数年聚,深相契,一朝远别离,远别离,莫唏嘘,⾝虽别,心相依…”

  我们含着泪唱,带着満怀的茫和凄恻来唱。对于前途,我们的困惑多于‮奋兴‬,因为我们不是一所著名的中学,换言之,不是一个升学率很⾼的中学,但是,对于别离,我们都不胜怆恻,我想,没有比我们这个班级更合作的班级,也没有比我们感情更好的班级了。当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我们散在场和走廊上,大家都凄凄惶惶的,没有喜悦,没有‮奋兴‬,只有空虚和哀愁。

  在班上,我和怀冰的感情最好,那天,坐在场旁的大榕树下面,我们默默相对,想得很多,想得很远。三年的⾼中生活,苦多于乐,大家都期望早些毕业,但是,一旦毕业了,却又都不愿意接受毕业的事实。就在我们相对无言的时候,何飞飞来了,跨着轻快的步子,她连蹦带跳的走到我们⾝边,脸颊被太晒得绯红,额上挂着汗珠,眼睛里流露着‮奋兴‬和愉快,她浑⾝找不着一点儿颓丧的气息,无论是什么时候,她永远是那样无忧无虑!站在我们面前,她叫着说:“怀冰,蓝采,别那么长吁短叹的,快站起来,我有一个伟大的提议!”

  “什么提议?”我不大带劲儿,何飞飞的提议绝对不会“伟大”如果不是要捉弄人,就是要开玩笑,她彷佛一生都没有正经过。

  “我提议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怀冰喊了一声:“你的提议确实伟大!”

  “真是!你们别那样怪气!”何飞飞急了,圆圆的脸得更红。“我告诉你们,我们征求大家的意见,以后不论我们考到什么学校,我们要永远取得联系,尽量利用假⽇,大家聚在一块儿,郊游也好,谈天也好,野餐也好,反正,每隔十天八天,我们就聚会一次,这样,我们不是永远不会分开了吗?”

  “好计划!”⾕风走了过来,叫着说:“我加⼊一个!”

  “我也加⼊!”祖望伸出了手:“大家握手吧!”

  “别漏掉我们!”是外号叫三剑客的小俞、小张、和小何,他们也伸出了手,搭在我们的手上面。

  “还有我!”是无事忙。

  “还有我们!”是紫云和彤云。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

  顿时,人从各个角落里涌了过来,一只只的手搭了上去,叠成⾼⾼的一叠。

  就这样,我们这个“圈圈”成立了。刚开始,我们拥有三十几个人,几乎全班都加⼊了。但是,大专联考之后,有的考到南部去了,有的没有考上大学,就不愿意再和旧⽇同学见面了,有的自然而然的就失去了联络。到最后,我们这个圈圈维持了固定的人数,大约一共有十五、六个人。

  那是最不知道忧愁的年龄,那也是忧愁最多的年龄,那是不知天⾼地厚却妄想‮服征‬宇宙的时期。我们已经属于不同的大学,也有的失学在家,但是每次只要招呼一声下次聚会的时间地点,大家就会准时的来了。我们在一块儿疯,一块儿笑,一块儿闹,一块儿游山玩⽔,谈天说地,嬉笑怒骂,也一块儿“捉捉恋爱的蔵。”“捉捉恋爱的蔵”这句话,是何飞飞发明的,我总觉得这句话在文法上有点问题。但是,何飞飞发明的话,十句有八句在文法上都讲不通,在意思上却表达得再贴切也没有,于是,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挑她的⽑病了,反而都顺理成章的引用起“何飞飞”式语法来。“捉捉恋爱的蔵”是指那时的情况,十五、六个男男女女的青年在一块儿玩,总有点微妙,今天,甲对乙献了殷勤,明天,乙又和丙特别亲热,后天,丙说不定又和丁来往密切。何飞飞常私下对我说:“瞧,整个就像演戏,谁知道若⼲年后,咱们这场戏会演成个什么局面?”

  当然,谁知道呢?我们谁都不会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我们只是尽情享受着属于我们的乐。至今,我仍然怀疑,当初何飞飞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已有某种预感?是不是她自己已知道她将扮演的角⾊?当时,她是我们这一群里最会闹,最无忧无虑,最爱笑爱吵的一个,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她在,老远就可以听到她旁若无人的笑声和叫声:“哈哈,真滑稽,滑稽得要死掉了!”

  “真滑稽”和“要死掉了”都是她的口头语,就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真滑稽”和“要死掉了。”她看到⽔里有条鱼也是“真滑稽”看到一个老农夫也是“真滑稽”看到一朵花开得很漂亮也是“真滑稽”反正,一切需要用感叹词的句子,到她那儿就变成了“真滑稽。”尤其,后来她发现“滑稽”两个字在古时正确的发音应该念作“骨稽”的,她就左一声“真骨稽”右一声“真骨稽”的,听得我们可真是“骨(滑)稽”极了。⽔孩儿常常对她说:“你就别骨(滑)稽了吧!还是滑稽吧!”

  她会把大圆眼睛一瞪,鼻子皱成了一堆,嚷着说:“真骨稽!你这个滑稽才真骨稽透了呢!以错的来改对的,简直骨稽!”

  这几个“滑稽”“骨稽”弄得我们可真又“骨稽”又“滑稽”每次都笑得肚子痛。何飞飞还有个特别本领,就是别人不笑的时候她笑得开心,别人都笑的时候她反而紧绷着个脸儿一点也不笑。每次我们好不容易笑停了,一看到她那张实在正经不起来,却又一本正经的“骨稽”样子,就又忍不住的要笑。看我们笑得前俯后仰的,她倒经常纳闷的用手托着腮,百思莫解的说:“怎么就那么好笑呢?真骨稽!”

  何飞飞就是这样一个人,老实说,她是我们大家的宠儿,有她在,空气永远不会沉闷,有她在,人人都觉得开心。男孩子们喜她,女孩子们也喜她。但是,对于她的调⽪捣蛋,却常常叫人吃不消,尤其是想追求她的男孩子,常被她捉弄得下不来台。有一次,小魏在她耳边不知道讲了一句什么,她一个劲儿的点头,也在小魏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那一整天,小魏始终‮奋兴‬得眉飞⾊舞,眼光就绕着何飞飞转。而我们,都分别得到了何飞飞的暗示:“晚上小魏请看电影,‮际国‬戏院门口集合,大家一起去!”

  我们都是爱开玩笑的,也是唯恐天下不的,因此,当小魏兴冲冲的赶到‮际国‬戏院门口时,他看到的是黑庒庒的一大群人,⾜⾜有十五、六个。再也没有一个时刻小魏的脸⾊是那样尴尬的,瞪大了眼睛,他呐呐的说:“这…这…这是怎么?”

  “你不是请看电影吗?”何飞飞作出一股诧异的样子来:“难道你忘记买票了?我已经帮你约了大家,一共十六个人,你赶紧买票吧!”

  “这…这…”小魏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抓着头,但是何飞飞却一脸正经,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因此他也不敢冒昧,半天才可怜兮兮的说:“我请了大家吗?”

  “你是的,”何飞飞板着脸说:“你还不买票,在等什么?你叫我通知大家的。”

  “你──你没有听错吗?”小魏结⾆的问。

  “胡说八道!”何飞飞竖起了眉⽑,很可怕的样子:“难道你想冤大家⽩跑一趟吗?做人不能这样做的。都快开演了,你到底是买票还是不买票?”

  “好,好,好,我买,我买,我买。”小魏一叠连声的说,慌忙去买了票(据说,用掉了他一个月的零用钱。)而何飞飞呢?早躲到一边,笑了个前俯后仰。事后,小魏咬牙切齿的说:“这个鬼丫头,总有一天,她也被人捉弄一下才好呢!”可是,何飞飞是不容易被人捉弄的,她太机伶了,太灵巧了,而她又是那样一派天真和惹人喜爱,谁会忍心去捉弄她呢?除非是命运。

  我们就是这样爱闹的一群,但是,柯梦南并不属于我们这一群,他是后来才加⼊的。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全体到⾕风家里去玩。

  比风可以说是一个天之骄子,他有个⾝跨政教两界的、有名的⽗亲,和一个慈祥而好脾气的⺟亲,在他上面有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又是最小的,得宠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家庭的环境好,他口袋里常有用不完的钱,他又慷慨好客,所以特别得人缘。我们最喜到他家里聚会,为了他家那无人⼲涉的大客厅,和那些准备充⾜的零食。

  那天的天气很热,气庒很低,他们预料会有一场豪雨,可是一直到晚上,雨都没有下下来。幸好⾕风家的客厅里有冷气,这比瓜子牛⾁⼲更受。我和怀冰坐在一块儿,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室內一片笑语喧哗,这使我有些感触,从小我就怕寂寞,喜人多的地方,但是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又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想逃避的感觉。这应该和我的家庭环境有关,妈妈在我六岁那年和爸爸离婚,爸爸带走了哥哥,妈妈带着我。一直到现在,我们就⺟女二人相依为命。妈妈始终没有再婚,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为了我,她常说:“没有人会和我一样爱你,蓝采。”

  妈妈为我而不再结婚,而我大了,开始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乐,我没有很多的时间去陪伴妈妈。因此,每当我在人群中笑的时候,我会想起妈妈,想起家中那简单而燠热的小斗室,想起那一屋子的寂寞。怀冰常说我看起来很深沉,很稳重,但又是最心软的人,因为我很容易流泪,任何一点小事,都会让我掉眼泪的。她总说:“蓝采,你外表很坚強,其实你是我们里面最女的一个,比⽔孩儿还女。”

  ⽔孩儿原名叫陈琳,但是没人叫她名字,大家都叫她绰号,这绰号也是何飞飞叫出来的。在我们这一群中,⽔孩儿是长得最美的一个,她的⽪肤最好,又细又嫰,像掐得出⽔来,再加上,她有一对“⽔汪汪”的眼睛,有一份“⽔汪汪”的笑,和“⽔汪汪”的说话。这一连三个“⽔汪汪”都是“何飞飞式”的形容词,那还是远在⾼中的时候,一次旅行中,何飞飞说过的:“奇怪,陈琳的眼睛是⽔汪汪的,笑也是⽔汪汪的,说话也是⽔汪汪的,简直就像个⽔孩儿!”

  从此“⽔孩儿”这个绰号就叫出来了。她也是我们这个小团体中的宠儿,但她的“得宠”和何飞飞完全不同,何飞飞是被大家当作一件很好玩很稀奇的玩意儿一样喜爱着的,⽔孩儿呢,男孩子对她都怀着一种敬慕的情愫,女孩子则把她当作个小玻璃人般保护着,怕把她碰坏了,怕把她碰碎了。

  她们两人的情形,现在在客厅中就可以看出来,大家几乎分成了两组,一组以⽔孩儿为中心,一组以何飞飞为中心。

  ⽔孩儿的那组安安静静的围着唱机听音乐,何飞飞这组却阔论⾼谈,指手划脚的讨论著什么,中间夹着何飞飞尖声大叫:“我说我行!我就是行!”

  “什么事情她行?”我问怀冰。

  “三剑客说用单脚站着,一面打圈圈,一面蹲下来很难做到,她硬说她行!”怀冰笑着说。“瞧吧,她一天不耍宝,一天就不舒服,我打赌她又要有精采表演了。”

  “你要是做得到呀,”三剑客之一的小俞喊着:“我就在地上滚,从客厅里一直滚到大街上去!”他是动不动就要和人打赌,一打赌就是要“滚”的。

  “你说话算不算话?”何飞飞用手叉着问。

  “不算话的在地下滚!”他还是“滚。”

  “好吧!大家作证啊!他要是不滚的话我把他捺在地下让他滚!”何飞飞嚷着:“让开一点,看我来!我才不信这有什么难的!”

  大家笑着让开了,何飞飞跑到客厅中间的地毯上站着,伸直了一条腿,金‮立独‬,慢慢的转着圈子,慢慢的往下蹲,小俞在一边直着喉咙喊:“要蹲慢一点,蹲快了不算数!”

  还没有蹲到一半,何飞飞的脸已经涨红了,眼珠也突出来了,额上的汗直往眉⽑上淌。她还要逞能继续蹲下去,纫兰在我⾝边叫着说:“叫她别做了吧,这是何苦呢!”

  “我能做!我能做!”何飞飞着气喊:“你看我这就完成了!”

  她真的“接近”完成了,但是,在那一刹那,我们就听见何飞飞“哎唷”的一声尖叫,接着“噗通”一声,她整个人都滚倒在地毯上了。大家哄然大笑了起来,小俞长长的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笑着喊:“精采!精采!真精采!”

  我赶过去扶何飞飞,可是她起不来了,躺在地上,她用手按着腿叫:“哎唷,我的腿菗筋了!哎唷!”

  她的腿有菗筋的老⽑病。纫兰、⽔孩儿、彤云、紫云都跑了过来,大家围着她,又帮她‮摩按‬,又帮她拉扯,她则耸着鼻子,皱着眉头,一脸滑稽兮兮的苦相,嘴里不停的哼哼。

  纫兰又笑又怜的说:“叫你不要试嘛,你偏要试,你瞧这是何苦!”

  “哎唷,难过死了!哎唷,哎唷!”何飞飞最不能忍疼,龇牙咧嘴的叫个不停,怀冰捧了一瓶酒精来,⾕风又忙着去找葯棉,想用酒精擦拭。大家围着她,七嘴八⾆的出着主意,又都忍不住要笑,就在这成一团的时候,门开了,祖望带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嗨!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新朋友,他是…”祖望一进门就嚷着,接着,他的话就咽住了,诧异的瞪着眼睛说:“怎么,出了命案了吗?”

  “何飞飞调⽪,”⾕风说:“脚又菗筋了!”

  “用酒精试了没有?”祖望问。

  “这不就在试吗?”小魏说。

  “用力拉一拉说不定就好了!”小俞说。

  “我来抱住她的⾝子,小俞来拉她的腿。”小何说,存心想讨便宜。

  “你敢!”何飞飞大叫,恶狠狠的瞪着小何。“你们三剑客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说着,她咧咧嘴,大概赌输了就够不服气了,腿菗筋又相当难受,再加上被大家嘲笑,她竟然要哭了。⽔孩儿慌忙揽住她,一叠连声的说:“别哭呀,可别哭呀,哭了就不好意思了!”

  “瞧!”彤云对三剑客跺了跺脚:“就是你们闹的!”

  “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紫云接了口,紫云和彤云这对姐妹感情出名的好,无论⼲什么都站在一条阵线上。“人家已经菗筋了你们还要开玩笑!”

  “好,好,”小何说:“算我说错了,怎么样?”他看出事态闹严重了,有些紧张:“其实都是小俞不好!”何飞飞的嘴咧得更厉害了,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勉勉強強的忍着,大家一面安慰她,一面骂小俞,小俞被骂急了,嚷着说:“好了,何飞飞,就算我输了,我在地上滚怎么样?”

  “要一直滚到大街上。”何飞飞噘着嘴说,小俞这句话对她的安抚作用显然很大。

  “这…个…”小俞面有难⾊,紫云狠狠的踩了他一脚,他痛得大叫了一声,连忙说:“好,好,好,就滚到大街上。”

  “好啊!大家作证,你可不许赖!”何飞飞呼着,从地上一跃而起,笑嘻嘻的说。她的什么菗筋啦,眼泪啦,都不知去向了。小俞瞪着眼睛喊:“什么?你的菗筋是假的呀!”

  我们大家面面相觑,想不到都被何飞飞唬住了,接着,我们就爆发般的大笑了起来,指着何飞飞又笑又骂。而何飞飞呢,她正一脸正经,毫不客气的揪着小俞的⾐服,一叠连声的说:“滚!宾!宾!你滚!马上滚!”

  “这不行!”小俞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简直赖⽪!”

  “你才赖⽪呢!”何飞飞喊:“大家都听到你说要滚的,不管!你今天非滚不可!”

  “小俞,你就滚吧!”纫兰说:“看样子,你不滚是无法帐了。”

  于是,小俞在大家的起哄之下,真的滚了,他用手抱着头,从客厅中一路滚到客厅门口,大家笑得弯驼背,气不已,何飞飞倒在沙发上喊:“哎唷!真骨稽!真骨稽得要死掉了。”

  小俞从地上跳起来,对何飞飞弯弯说:“‮姐小‬,希望有一天你真的菗筋菗死掉才好呢!”

  “谢谢你的祝福”何飞飞也弯弯说。

  大家又笑了起来。我看看何飞飞,不知道怎么,对于她和小俞的玩笑感到有点不舒服。回过头去,我的眼光无意的接触到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人,他站在那儿,⾼⾼的个子,略嫌瘦削的脸庞,有对很深沉的眼睛。他正在微笑,望着这成一团的人群微笑,他的笑容里有种感动的、热情的、和欣羡的味道。于是,我说:“祖望,我们忽略了你带来的客人了。”

  大家都止住了笑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望着那个陌生人,室內有一瞬间的寂静,那个陌生人彷佛成为了一个要人一般,变成大家注意的目标。但是,他站在那儿,有种从容不迫的安详,有份控制全局的力量,他还带着他那个微笑,对大家轻轻的点了点头,说:“我的名字叫柯梦南,是南柯一梦其中的三个字。”

  “南柯一梦?”何飞飞歪了歪头,望着他说:“你一定有个很诗意的,很有学问的爸爸。”

  “正相反,”他笑着,笑得很含蓄。“我的⽗亲是个医生。”

  “他一定把人生‘透视’过了,也‘解剖’过了,才会给你取这样的名字。”我冲口而出的说。

  “是吗?”他凝视了我一下,有股深思的神情:“不过,我并不认为如此,他是个好医生,透视和解剖的都是人体,不是人生。”他又微笑了,不知怎么,我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一丝悲哀的味道。

  “天啦,蓝采,”何飞飞打断了我:“你们总不至于要讨论人生吧,那可太杀风景了。我们来玩吧,”她站起来,伸手给柯梦南:“你加⼊,柯一梦。”

  “不,是柯梦南。”柯梦南更正着。

  “柯梦南?”何飞飞耸了耸肩:“好,就算是柯梦南吧,我们也一样,”她回头望着大家说:“不是吗?”

  当然啦。我们是唯恐没有人参加呢!就这样,柯梦南加⼊了我们。

  柯梦南是祖望的同学,同校而不同系,祖望学的是文学,柯梦南学的是音乐,两个人所学不同,格也不同,真不知道怎么会成为好朋友的。柯梦南刚到我们这个圈圈里来的时候,和我们并不见得很合得来。他不太爱讲话,总是微笑的坐在一边,静静的望着别人笑和闹,彷佛他只是一个观众,一个与大家无关的人物。何飞飞曾经扮着鬼脸对我说:“柯梦南这人可以去演‮探侦‬片,你看他那副莫测⾼深的样子,好像他超人一等似的。”

  柯梦南确实有点与众不同,他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着随便,拖拖拉拉,他总是穿得整整洁洁的。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里旁若无人的阔论⾼谈。总之,他和我们之间有段距离,我们都知道他家的经济情况非常好,他又是独子,所以,他的生活态度就过分“上流”了。人的习惯是很难打破的,他无法很快的被我们同化,我们也无法很快的喜他,直到有一天,一切都改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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