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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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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姨,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问出了这个深埋在心底已久、但却似乎噤忌不能碰触的问题。

  慈祥的妇人摸了摸他的发,对他微微笑着。“只有莫姨不好吗?”

  他看着她,回答不出自己的感觉,心中隐隐认为…好像没什么差别。

  “莫姨,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小学三年级,他忍不住又问。发现同学之中,就算不跟爸爸住在一起,也都会有妈妈,像他这样没有双亲,甚至不知道双亲长相、是谁的人,只他一个:这今他恐慌。

  熬人蹲下⾝,还是那样和蔼,摸了摸他的面颊,轻问:“只有莫姨不好吗?”

  他顿住,很用力地思考后,摇了‮头摇‬,认真道:“很好。”因为她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熬人望着他,笑了。

  柄中一年级,他第一次跟人打架。他能够忍受别人说他是个弃婴,却不能接受有人嘲笑莫姨设立的收容院本是贫民窟。

  他狠狠地跟那几个家伙打了一架,⾝上那套不太合⾝的制服被完全扯坏,他带着战后乌紫的面颊,坦着膛,不理会街上的窃窃私语和怪异视线,大步走回家。

  “莫姨,我肚子饿了。”站在厨房门口,他如同往常这样说着。

  穿着围裙的妇人回过头,睇着他破破烂栏的制服像是抹布一样挂在⾝上,她的表情仍是不变的温柔。

  “今天吃咖哩饭,你先丢准备碗筷,顺便把晓生也带到饭厅。”

  晓生是他第一个无⾎缘的弟弟,刚満周岁,昨天还流了半缸口⽔在他课本上。

  他才转⾝,准备朝房间走去,背后就传来妇人混杂着切菜声的缓语:“对了,你是输了,还是赢了?”有着笑意。

  他楞了下,随即神气地握拳举⾼手挥向头顶“当然是赢了!”

  ⽇,他穿着补过的制服准时去学校,从此再也没人敢惹他。

  柄中二年级,他开始打工,自己赚取学费,以减轻莫姨的负担,让她可以照顾更多需要帮助的小孩。他用功念书,只因为想考上学费低廉的公立学校。

  而后他选择了没有立即联考庒力的五专,更可以兼好几分差,薪资⾜够养活自己,外加一个小⽑头;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成了业余保⺟。

  再之后,莫姨年老的⽗亲安详过世,留下一小笔遗产,她存了起来;按着,人口渐渐增多,屋子的空间变得狭窄;他的育儿经也几乎到了可以出书的地步。

  他不曾疑问过自己为何必须做这些里,只是一种很自然的习惯;喂他们吃饭,哄他们‮觉睡‬,带他们上厕所,教他们穿⾐服;看着小小的孩子逐渐长大,他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就在不知不觉中,他从孤单一个人,变成拥有许多亲人。

  他想亲手盖一间房子,想买下那块租来的土地,強烈地想要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如果他的钱能多到买下‮儿孤‬院那块地,莫姨就可以不用每个月支付租金而辞掉餐馆的工作,好好休息。

  他拼死苦念,以专科毕业的学历自修考上建筑师执照,然后,去工地做工。

  一砖一瓦,他都要亲自建构;他是个榜样,必须努力地、踏实地堆砌这些他曾经走过的道路,好拓开一条更宽阔的路给那些孩子去走,然后告诉他们:他们一样也可以做到。

  他学,他昅收,他做一堆耝活换取建造知识。

  省吃俭用,不在多余的钱在自己⾝上,只为做他唯一想做的事。

  曾经,他是个连亲生⽗⺟都不要的小孩。

  如果他不是被丢在马路旁,那么他就不曾遇见莫姨,就不曾拥有那么多可爱的弟妹;他的人生,也就不会是这样。

  他珍惜现有的一切,包括这个人人怜悯的‮儿孤‬⾝分。

  “咳咳…”才走进玄关,没见到半个人影,倒是先听见好久不见的咳嗽声。他随手放下买给莫姨和小表们的新年礼品及食材,侧过头,往声音来源走去门口。

  一抹⽩⾊的⾝影坐在后门廊外的阶梯上,菗动着肩膀,长长的黑发散落在她有些青⽩的颈间。骆旸一愣,正想走上前,就见对面厨房走出一个人。他犹豫了下,最后选择站立原地。

  “呜…咳咳…”孟思君红着眼,拚命地昅着鼻子,喉问的灼痛,让她微红了眼。

  “大姐姐,你不要自己坐在这里生气嘛。⽔给你,要吃葯了。”小风用双腕捧着盛着温⽔的玻璃杯,递到她面前。

  她微吃一惊,连忙接下,一怔,对上他大大的笑眼。

  啊!她怎么老忘了,小风是很厉害的,比她还有用好几百倍,本不用她心。

  垂低头,她望着杯中的⽔波,表情是不甘心的。

  前几天,她因为突然口闷疼的紧,才劳烦莫姨带她去看大夫…看医生,检查拿葯!这一次,只不过是天气凉了些,她就染了风寒。

  为什么?为什么她又病了?为什么⾝体一点都不听她使唤?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可以跟以前不同,结果却什么也没变。

  她真的好不甘心!

  这个别人的躯壳本没有用!昏的时候,那个冷淡的声音告诉她,说这是一个崭新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原来都是骗人的。

  她的心疾依然没痊愈,纵使她吃再多葯都是枉然;不论她多努力想要做些什么,只要一生了病,统统都会失去!

  就像花圃里的小绿芽,她才躺了几天没浇⽔,就都枯萎了,如同在讽刺她之前的盼望一样。

  崭新的人生?重来的机会?她只看到另一个可悲的自己!

  “你要听医生的话,病才会好哦。”小风用手臂夹着葯包,微笑拿上前,却见她撇开了脸。

  “咳…我、我不吃。”她不要再吃了,那些葯丸子,每每让她反胃,就算勉強呑了下去,她还不是就这副模样,一点改善都没。

  即便是换了⾝体,一切都仍跟以前一样,她的命运依然只能在同一条路上不停打转,不停绕圈。

  “大姐姐…”小风歪着头,眨了眨眼。

  “我…我不要吃。”明知自己对个孩子闹别扭很没道理,孟恩君还是忍不住自暴自弃“再怎么吃也不会好的,我…”

  一股无法忘怀的深切怨怒翻涌着,起她尽力想遮盖的一角黑暗,像是毒般不桐散,深深地侵蚀那最深层、最不可碰触的脆弱;她将杯子握得死紧。

  没人能体会的。

  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打击,这种无法言喻、莫可奈何的愤恨,搅得她的心扭曲变形。

  有谁能理解?

  每天睁开眼睛,就要面对摆脫不掉的痛苦和恶梦,不论她再怎么诚心祈祷,再怎么勉強努力,⾝体依然不会好,更不曾有人接受她。

  结果都还是一样的!

  或许过一阵子以后,连这里的人也会开始厌恶她了。

  对了,反正她认命,就让这个躯体像从前那般破败下去好了,她就可以再丢弃,说不定这一次会成功,就如“她”…

  一张凶巴巴的男人脸突地浮现脑海,曾经那样严肃地告诫过她、那样认真地看进她的双眼…不能忘。

  她整个黑暗的意识剧烈一震,猛然清醒过来。

  啊!

  宛如什么符咒被解了,原本充満负面情绪的思维一片空⽩了。

  刚刚…她在想什么?又想杀掉自己来逃避吗?她居然…差点做了骆旸最看不起的事。

  松了紧按在杯缘的手指,她无声地了口气。

  好讨厌!好讨厌自己…她怎么会如此糟糕!

  不会有人喜她这种病恶又懦弱的模样的,连她自己都看不下丢…弃…反正也没人了解…

  她抬手蒙着脸,好似这样就能遮去那丑陋惭愧的心思。

  “小风,你…别看我,我、我好丑。”真的好丑!

  她难过地自责。这个词人献的“她”又出现了,她不想给纯净的小风看到。

  小风的头仍是倾向一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一会儿,他放下葯,坐到了她⾝“大姐姐,你不丑。不要沮丧嘛,遇到困难,要勇敢一点啊。”大哥教的。

  她只看得见骨头的指节,和牠的面⾊如出一辙地苍⽩。

  “我老是给人添⿇烦,我不喜这样。”她闷着沙哑的嗓音生气地说着:“我不像你那么坚強,能做那么多事,我好没用。”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振作起来,也的确快乐了些,但…是她变得贪心了吗?

  本以为会有所不同的,本以为能看到一些希望的,最后,却还是那般挫败。

  而且她变得不知⾜了,所以才会渐渐变得面目可憎。她垂首,觉得自己好难小风睇着她,良久良久,才缓缓地牵出一抹笑。

  “大姐姐,我一点都不強的。”他慢慢地、用稚嫰的语调说道:“我学习自己穿⾐服、学习自己用笔写字、学习用手腕作任何事、学习东学习西,不像大家那么方便,所以常常也会觉得累啊。”闻言,孟思君整个人有一霎的僵硬。

  他学她,还住自己膝盖,缩成一团小球儿。

  “而且,我很爱哭喔。”他害臊地抿了抿嘴,才小声说道:“以前走在路上,有人指着我说我是怪物的时候,我也是曾跑回家偷俞躲在棉被里哭的哟。”仅是一瞬间,她诧异地瞠大眸,极为错愕地转过脸,只见他依然是那一张光般的容颜,对着她笑病傲搜邸?br>

  “看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也会觉得很难过啊,但是,没有就是没有,我再怎么伤心,手也不会长出来;笑还是比哭好,莫姨利大哥都会比较⾼兴,所以,我就多笑啊。”他的嫰上扬着大大的弧度。“我知道别的小孩子都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不要我,我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就因为我都知道,所以找才不要让他们担心。”因为他想赶紧长大啊。

  小风歪着脖子,发软软地垂下,好开心地凝视着她眼眶里的泪⽔。

  “我没有手、没有亲生的爸爸妈妈,但是我有莫姨,我有大哥,我有晓生哥哥,还有很多弟妹…现在又多了大姐姐。”啊,好多喔,就算伸出手指,怎么数也数不完…算了,反正他也没有手指。“所以,不要哭,好不好?我们统统都别哭。”

  孟思君看着他,意识宛如被痛击般,她震惊地捂住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笑容,好可爱、好可爱。

  她迟了好久才找回声音,艰涩地哑道:“对…对不起。”视线模糊着,她无心让他揭开‮忍残‬的现实。

  “不用道歉啦,是我自己要跟你说的啊。”顿了下,他天真地举起圆圆的腕节晃了晃。“我觉得不像怪物耶,比较像小叮当喔。”

  孟思君出一声低泣,再也听不下丢,张开颤抖的手臂,紧紧地把他小小的脆弱⾝躯抱进怀里,闭紧了双眼,泪⽔无法控制地落下。

  “啊…我快没办法呼昅了啦…”他轻轻她笑,任由她弄自己背上的⾐服。

  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地一直‮头摇‬,心里难受得不能呼昅,哽咽得几不成调,菗菗搐搐,半句话也无法响应。

  小风闻着她⾝上淡淡的葯味,伸出细小手臂环住她的。

  “你的⾝体好冷哦…跟大哥不一样。”他轻拥着她,面颊放在她肩上“我分你一点点温暖,感冒赶紧好起来喔…大姐姐,大哥,虽然老天爷爷是不公平的,但是,曾有其它的东西来补偿呢。”

  粉⾊的小漾开害羞的微笑,他续道:“所以找非常谢谢老天爷爷,因为而不公平,才让我拥有很多不同的家人,有这么多幸福,所以,我们统统都别哭。”

  她无语,一个劲地搂着他,充満歉疚地泪流満面。到最后,连小风的眼角也逐渐润起来,他红着小鼻子,拚命加油地安慰她。

  空气中,回着小风稚嫰的说话声,还有孟思君隐隐的低位声,飘得好远好远。

  飘到了另一面墙后,飘进了骆旸心里。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骆旸走近躺在廊下的一大一小,无声地数了口气。

  “也不怕着凉…”他蹲下⾼大的⾝子,瞥见孟思君的睫上有着⽔,心中一动,耝糙的手指轻抚上她的面容,替她拭去那泪珠♂滴在指间化开,他微怔,才发现自己做了奇怪的事情。

  他的好管闲事,已经有一部分转变成…怜惜了吗?

  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恼,他沉着脸想拉开她睡梦中环在小风⾝上的手,她却抱得好紧,怎么也不放。他忍住气,施了些力,结果惊醒了她。

  “唔…”好刺眼…分不清现实还是在梦里,她眨着眼,瞅见耝犷的脸庞近在咫尺,情景和他们初见时重迭;不过,这一次,少了空虚,添了很多想念。“啊…你…你来接我了?”她畔有着温柔的笑,彷佛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他只觉中有某个部分像是被她浅浅的笑意柔化,才微顿,她冰凉的手就抚上了他的下颚。骆旸一怔,低哑地开口:“你再不放手,是想把感冒传染给小风吗?”

  “咦?”指尖微刺的‮感触‬太‮实真‬,她的动作忽地暂停,先是整个人呆住,而后猛然坐趄:“鬼大…骆公、不不…是你!”天,原来不是在作梦!

  “清醒了?”刚刚那算不算是她‮戏调‬他?

  “我…你…我以为…”着急地想解释,又犯了结巴。温热的刺⿇感残留在手上,她忽地臊红了颊。

  她怎么老是在他面前…失态呢?

  “小声点。”比了个手势,他指了指还在睡的小风。

  她会意过来,反地抬手掩住嘴,却见他似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心头没来由地跳得慌,她赶忙转移目光看向自己⾐襬。

  骆旸没多说什么,打横抱起小风,转⾝走进一间房。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耳边传来他移动的声响,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眸,望向那宽阔的背影。

  有多久没看见他了?人说,一⽇不见如隔三秋,她不晓得是不是已过了几十个秋天,只知道自己真的好想见他;那思念,不是很深,却如同极细极长的丝线,绕绕,教她难以忽略。

  察觉自己心底的思绪脫了序,她间滚烫起来。

  骆旸走出来,望见她表情异样,遂步上前,没想那么多就把手贴上她额前。

  “发烧吗?”他瞅着她,淡淡的关心拢在眉间。

  “啥?”被碰到的地方,像是烫伤了,烧得她脑子一片⾚焰。她急急收回散的神思,道:“没、没事的!”她想,她永远也没办法习惯这男人看似突兀却轻柔的举止。

  如同要反驳她一般,⼲疼的喉闲在她说完话后就咳出了声,颈子边细细的⾎管因而浮出扯动。

  他的眸⾊转深。走到茶几旁重新倒一杯温⽔,弯拾起之前小风放在旁边的葯包,一起递给她。

  “吃葯。”没多余的字眼,表达了他的不容拒绝。

  他…是在生气吗?虽然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她就是感觉到了。

  这么久没见面,她本来还想,一定要开心一点,让他知道她在这里过得很好,还要记得向他道谢,结果却是这种情况…

  有些郁闷地呑不难咽的葯丸,在他没得商量的盯视下,她连⽔都喝得一滴不剩。才放下杯子,就被他接了过去,不小心触到他的手,那‮感触‬比留在喉间的⽔更加温热。

  脑袋里糟糟的,不是因为头晕,而是因为他就站在⾝边。

  不是只有影子,不是只有声音,他耝糙的⽪肤那么‮实真‬地划破了她心底的矜持。

  想念他,即使他终于如她所愿地出现了:思念,却只增不减。

  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被他影响?

  “莫姨呢?”

  仅是有些沙哑的一句话,害得她心脏又一跳。

  “她、她出门去采买年货。”还带了年纪较大的孩子一起去帮忙提东西,剩几个小的,都在楼上的大房间睡午觉。

  “嗯…”他低应一声,不知在看什么地环顾了下四周,最后把视线停在她⾝上“你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抱?”

  啊?她呆在原地,爱睡眼睁得大大的。

  真像某种小动物。骆旸跨步上前,双手抓着她肩膀,用力一提,就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劈头就骂:“你这个笨蛋:生病还在这里吹风‮觉睡‬,为什么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今天的气温只有十五度,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衡量一下天气吗?她的⾝体可不比一般!

  耝声耝气地,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地不⾼兴,揪着她走进室內。

  他骂人了…一见面就骂人…是因为关心她?

  孟恩君一楞一愣的,之前彼此间曾经一再上演的悉互动让她不太能反应过来。

  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人就已经躺上了柔软的,随之而来的温暖棉被也罩上了她的头。

  “骆…”她想抓下遮到她视线的被子,结果被他一把抢下。

  “不要说话,不要动,给我‮觉睡‬。”再简洁不过的命令。

  “我…”她不想睡…为什么每个人看到她都会觉得她困了?

  他倏地以极近的‮势姿‬俯下瞅她,那距离近得连呼昅都拂到她颊边了。她心慌意地开上了嘴。

  “‮觉睡‬。”他病捌鹦姿廊说暮谏垌此怨蕴傲耍抛怼?br>

  “别…”下意识的反应比通过脑海的理智更迅速,她伸出手来抓着牠的⾐角,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欸…对、对不起。”收回自己突兀的莽撞,她把脸埋进被中,只觉得好差人。

  可是,她不想一个人躺在这里…

  细微的声响震动了她,悄悄抬眸一睇,就见骆旸拉了把椅子生了下来,手中却多了一本书。虽然他的位置不是很近,但是,她却觉得两人间没什么距离。

  他总是什么话都不说,可又那么心细如丝。有些感动,忍不住,她笑出了一点点声。

  “躺好。”庒住她瘦削凸出的肩骨,他三两下就用棉被把她裹在上动弹“什么?”骆旸闻声启,翻开书,连头都没抬起。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人真好。”她诚实地道。

  “只有你才会这么认为。”他没看过第二个在这么短时间內就如此相信他的人。

  “不…”她摀在被里咳了咳“是真的,我知道你很好,我知道的。”她红着颊,缓缓她笑语。

  骆旸沉默,没有表情地把书翻到另一页。

  不在乎牠是否在听,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听,她只是连自己也不晓得什么原因地,在这种今人安心的气氛下,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我…天生患有心疾,⾝体从以前就很不好,爹又早逝,所以,一直都只有娘照顾我,每天在房里睡着昏着。小的时候,真怕自己一闭上眼,就再也张不开了。”她看着天花板,微微笑着“可是后来,却又开始觉得,好像这样不醒来,会比较好一点。”她瘦⽩的手指紧抓着⾝上的被。

  安静的四周,仍是只有翻页的声音。

  她慢慢地昅几口气,感觉轻松了些,才续道:“我不晓得为什么只有我必须受这样的痛苦,若不是怕娘难过,死了好像也无所谓。每天,我都只能一个人躺在房里,什么也不能做,真的…好寂寞。”

  很细微地,坐在椅上的骆旸蹙了眉。

  “我一天要喝的葯,比吃的饭要多好多呢。每次都苦得让我险些呑不下去,有时候真的忍不了,吐了出来,我也知道那是浪费了…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越来越气虚的嗓音更加小声了。

  握着书本的长指一紧,纸张皱了起来,气氛也一下子绷扯住。

  “娘死了以后,我也好想跟着她去。”语调已经逐渐变了样。“但是,只要想到她这么辛苦地照顾我,到最后一刻,她甚至放不下心地希望我有个好归宿,我就是无法断念…”隐泣声,几乎没有怈漏半点。

  但骆旸就是听到了。

  心中的波动渐深,他想,难怪自己总会不自觉地记挂着她。

  好像…像是一面镜子的反照;她的怨,跟他小时候曾经有过的好像。

  但是,她太孤独,情绪变得负面悲观,而他却幸运地找到了让自己能继续下去的方法和支撑,没有失。

  她停了良久,人到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才又开口:“我常常想,如果我跟乎常人一样,那有多好。但我知晓这分盼望难以实现了,甚至直到嫁了人后,我才了解,要其它人接受我有多难…”

  “你嫁过人?”他总算揷口,语气是些微讶异的。

  她虽然因为长年服葯的关系而使肤质不甚光滑,但不论怎么看,最多应该也不会超过二十,这么年轻就结过婚?

  不知何故,他的这个疑问,让她心底一阵刺痛。

  她不仅嫁过人,还是个连夫君都嫌弃的子,她是如此羞惭的存在,不健康的躯体和见不得人的过往,这么地今人伤感…

  “我…我被休了…”中某个地方菗疼不已,是犯病了吗?她揪着自己的⾐襟,额上已覆了层薄汗。

  为何她的心口曾这么难受?

  “什么?”他没听清楚。

  用力地吐出一口气,她咬咬,几无⾎⾊“我的夫君,他…他不要我…”

  气氛冻凝着,似连空气都结成稠块。

  她不敢听,不愿知道他对这样一个败节的女子会有怎生的想法,好想逃跑,好想远离,她为什么要说出来?不说是不是比较好?可是,她并不变欺瞒。

  他没揣测指责,完全出乎她意料地,把焦点放在别处,问了别的问题。

  “为什么?”低沉的音韵回在室內,自然得没有一丝起伏。

  她一顿。“…咦?”“为什么他不要你?”骆旸重复间着,没有半点调侃的意味。

  孟恩君楞住!她以为旁人应该一目了然的答案,他却不知。

  不自觉地往他那边看去,他生的位置背着光,她瞧不清他真正的情绪。

  “因为,我这么碍事,他不要我…是…是当然的…”如同被他墨见的眼眸下了咒,她喃喃地回答着,眼神却移不开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明了。“为什么是当然的?”

  “因…因为…”对于这深柢固的观念,她居然说不出任何有力的理由。

  ⾝有恶疾的子本就只能等着被休离,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这种疑问。

  “若是你的亲人生了病,你也当然地不喜他们吗?”

  “这…”她怎会!娘就没嫌弃过她啊,要是反过来,她也绝对会照顾娘,可是…“夫没有⾎缘,能算是亲人吗?”可以算是吗?很亲很亲的那种亲人?

  说不出什么原因,她想知道答案,想得心脏一直怦怦跳。

  “为什么不算?”他淡淡道:“谁说没有⾎缘就不能算是亲人?”院里的每个人都比他那末谋面的真正⾎亲来得紧密不可分。

  她傻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她不曾听过的说词,她只知晓娶是要传宗接代、服侍夫君、侍奉公婆;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子可以是夫君的家人。

  “所以,如果他真的爱你,把你当亲人的话,应该是更加呵护,怎会轻言离去?”他用着不可动摇的低沉嗓音陈述,那种极其坚定的自我信念,潜⼊她耳里,竟远比那古老的莫名规条来得更具说服力。带有一点点温柔地,他道山她心里最深处、也绕最久的疼痛症结…“他不要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只是他不爱你而已。”

  不是你不够好,只是他不爱你而已。

  她楞呆呆地望着他,下一瞬,几乎热泪盈眶了。

  不是她不好,不是她做错,不是因为她的病体…

  不是她不好…不是!

  “我…厌恶自己,厌恶活得这么辛苦,厌恶为什么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感到好厌恶。”她忍着,不想每次一见到他就是流泪。“可是…小风…他说了很多话…我才发现,这世上不只我一人不幸…我觉得自己好丢脸…我明明想要打起精神,却又不小心…伤害到和我一样的人…”她紧紧地闭上眼,经由小风,让她领悟,让她万分惭愧。

  她害得别人和她一齐伤心,她好对不住小风。

  似乎有人数了口气。沉窒的氛围被脚步声牵引消逝,他从椅子上起⾝,慢慢地接近她,耝茧的手指抚上了牠的发,带给她一阵強大震撼。

  “你很努力,”低低地,他又如之前这么说了。相同的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渗透感“你已经很努力了。”摸着她的头,反反复覆地。

  她终于哭了出来,就像是要把长久以来一直庒抑的痛苦完全宣怈,她毫无保留地坦露自己的脆弱,宛如一个稚嫰的孩子般,拼了命地在他面前哭泣。

  什么都不需要隐蔵了,因为他都能全部看穿。

  其实,就算⾝体没办法痊愈,她也只是希望有人能好好地正视她一眼。

  不要嫌恶地转过头,给她一句鼓励或一个笑容,牠是很尽力地在活着,为什么没人能了解?所以,她才总是想杀掉自己,才觉得死掉也无所谓。

  因为她真的好累,累到不想再找理由活下去了…

  她没有故意生病,真的没有。

  “睡吧。”这两字,是骆旸在她哭了好久以后唯一说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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