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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只鸭子姆姆见到她大发其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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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丽思‮姐小‬不明白如何就到了上次遇见南京鸭子的河边。她虽然担心兔子绅士傩喜先生醒来时找寻不着她要着急,然而在河边望到那一河的清水,河水慢慢流,也很有趣。

  “那要是洗一个澡,才好玩!”她自言自语的在岸上说,其实这话就只是为傩喜先生设想。她且主张河水清是应该那么清,但也应该暖和一点,因为不太冷则‮澡洗‬人可以免得患伤风,因为不拘大人小孩,患伤风症都无聊。姑妈曾告过阿丽思这个话,自己也经验过。

  “可是,我以为究太凉了。”她用一个小指头去试试水的冷暖,水就打个战“瞧,你自己也一为人用手指搅着就打战呀!”

  “别是这样说,您远方‮姐小‬。”

  她不提防河水也会说话。听到河水说话她心咚的一跳。她试问“刚才是你驾说话吗?”谁知河水就清清朗朗告她“正是”河水的声音清朗得同它颜⾊一样。

  她说“我称呼你驾,应当是‮姐小‬还是先生?”

  河水就起小浪,做微笑。

  “那是人才要这样称呼,”河水仍然用清清朗朗的声音说“对我可以不必。你‮姐小‬⾼兴,喊我做亲爱的河水;不⾼兴,喊我做河水就得了。”

  “那亲爱的河水,你要热点才成。我说你太冷了,不适宜‮澡洗‬。我刚才还想让我那位好同伴来洗一个澡咧。”

  河水就说很抱歉,对不起,因为它不是温泉。阿丽思心想,是温泉,当然就不必抱歉,所以认此时抱歉却也不是客气。

  他们既有了攀谈机会,河水就问到阿丽思‮姐小‬的许多过去情形,她一一答应着。正因为有河水问及她才记得起,不然她也忘掉了。

  “我想明白你到此的感想,”河水说“因为每一个外国人到‮国中‬来都有一种感想。”

  “可是我并不是每一个外国人。”

  “可是据说到过‮国中‬的狗也总有‮国中‬的印象记。”

  “那回头我去问傩喜先生,”阿丽思‮姐小‬说是问傩喜先生,因为是她记起傩喜先生是一只兔。不过狗并不与兔相同,故此她就又随即补充说“我想傩喜先生也总不会有吧。”

  “但是你并不是傩喜先生呀!”

  “但是您也并不是我呀!”

  河水记起“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国中‬格言,又笑笑,就不理阿丽思‮姐小‬,流去了。

  阿丽思‮姐小‬望到那流去的水,心中只发怔。她就从不见到过河水有这样快的脚步。她以为或者是河水生了气才跑得如此快。又以为是因为赴什么约会才不能在此久耽搁一会。望到河水的去处,直望到那河水摔到一个石头上,打得全⾝粉碎,她才舒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说“慢走一点不就好了么?”

  她过了一会儿,又去用手试那新来的河水,以为总会比先前的热一点了。谁知还是冷。她在心中又起了疑问,以为⼲吗不稍稍温暖一点,但记到适间的无结果谈话,就不再作声了。

  河水汤汤的流,流到下头则顾自把⾝同大石头相磕,把⾝子打得粉碎,全不悔。阿丽思‮姐小‬在看惯以后,知道这是水在某一地方时的呆处,明白不是生她的气,就不再注意了。

  她站在那岸边,各处看。想再有一个什么东西可以同她谈谈话,好玩一点。她在无事可作时节,想谈话,也如同到肚子饿时想吃饭一样,然而她对这谈话的饥饿,不很能明白,又无从把这不明白的疑问向谁讨论,就在这岸边自言自语起来。

  她说“我问你,是饿么?”

  第二个她就说“是的。”

  她又转到第一个她,温和到象作姑妈的声音,安慰这一个寂寞的她,说道:“我的朋友,你稍微呆在此一会儿,就会有来同你谈话的了。”

  “是呵,可是,”她又作第二个她,很忧愁的说“在别一个没有来以前,你多同我谈一阵,可不可以?”

  “那可以。不过我想到傩喜先生,他会很念着我呢。”

  “我虽想到他,我可很愿意暂时离他一会儿,找一个相熟的谈谈天。”

  “这里总有相熟的会来。你看这水,不是每天都总有鸭子鹭鸶一类鸟来么?”

  “提起鸭子,我就想起那个小鸭子来了。她说愿意作我的丫头,那多可笑!我问过傩喜先生,说丫头就是女奴隶。你想我若是用一匹小鸭子作奴隶,要她每早上帮我梳头,又帮我装烟倒茶,那才是一件可笑的事!”

  “我又想到那个姑妈起来了,瞧那姆姆多肥胖,我为她肥胖真着急。”

  “那很瘦的也应着急了。我就记得到小鸭子对鹭鸶的健康担忧。”

  “不过那是小鸭子的事。”

  “不过为什么又是小鸭子的事?”

  另一个她问到这一个她“为什么”这一个她就不免小小生了一点气,不再接下去了。可是她却愿意另外再起一个头,就因为还不见另一个可以谈话的来,非自己谈话不可。

  先那一个她说“好,我们再讨论一点别的吧。”

  另一个她自然就赞成了。她就提出今天的玩的方法来。

  她说“玩,怎么玩?”

  “我们看戏去。”

  另一个她对于看戏又似乎不很有兴味。然而也不敢反对。

  恐怕一反对又不能继续这讨论了,就说“好”

  “看戏,到‮国中‬顶好顶大的戏院子去,坐到包厢中,在看戏以外还能看那些很灵便的茶房,如象玩魔术一样,把一卷热手巾从空中抛来抛去,那多好!”她不让那一个她有机会反对,就接到说“看他们在台上打筋斗,喊,哼,又看台下的一切人也大声喝彩,吐痰,咳嗽,…”这知识当然是阿丽思从傩喜先生那边得来的。

  那一个她就争着说“吐痰并不是雅观的事,咳嗽也不是!”“然而那样的随意,那样的不须顾及旁人,——说得好,是那样的自由,不是一件——”“不,”那一个她就坚决的说“这个不必去看。”

  “那依你,怎么消磨这一个长长的曰子?”

  “那就呆在这河边,等一件事发生!”

  于是阿丽思‮姐小‬不再说话,就等候这机会的来。谁知道这时间的过去,是应一分一分算,还是应当一秒一秒算?然而她是数着这时间过去的。她学到医生的方法,自己为自己诊脉,就数着脉搏,一二三四的算,她数到一百…一千…一万。

  “呀,一万了,这怎么数下去?”然而还是数。血在管子里跳一下她算一个数,因为数字的多使她气也转不过来。也亏得是她,直数到一万二千七百零九,一点儿也不错一个字。

  到此时,她可觉到实在无法数下去了,就说道“好,加一个数,算是一万二千七百一十吧。让我记下这个数目来,回头要傩喜先生为我折合究竟是多少时间。”

  不数着时间,那未免又寂寞起来了。

  寂寞也得呆下去,阿丽思是同许多大人一样,对于当前的事是只用“挨”的一个法子处置的。她还是挨着。她自问自己“若是重新又来从一字起码,数这血的跳,岂不是又有一个‘一万二千七百一十’的数目么?若是每一次跳换一个数,岂不永久是‘一’字么?若是…多傻的一个意见啊!想这个⼲吗?…”但是,她又想“若是接到一天一年数下去,这个数目怎么写?”因此她记起一个小学校的数学教员的脸相来了“哈,要他自己去算这数目,他就不知道如何写,我敢断定!”

  “阿丽思,”她想还是把自己分成两个她为好。

  “不准这样想,这不是应当想的事。”

  这一个她警告了那一个她以后,那被警告的她就不再去想血在血管子里跳的次数了。

  她自己问自己“还是在此呆,还是走?”

  见到河水走,她想不如也走走好。她就沿河岸,与河水取同一方向前进。她先是这样慢慢的走,到后看到河水比起自己脚步总快许多,心中好笑“你忙什么?”

  她不防凡是河水都能说话,一个河水对阿丽思‮姐小‬的问题,就有了下面一个答复。河水说:“你‮姐小‬,比起我们来,你为什么就这样闲?”

  “那我怎么知道?这是你觉得!”

  “我哪里会觉得?只有你才觉得我忙!”

  这又到话不投机的当儿了。

  阿丽思想“这不如我回头走一条路好。同到一起走要我不觉得你河水忙也不成。”她于是与河水取一相反方向,一步一步走,把手放在⾝后,学一个绅士的走路方法。“一步一步”不说“慢慢的”那是因为当这时她以外没有别的在走的东西可比较了。

  她也不知究竟走了有多远,因为她手上无一个表,就象无时间。

  多平坦的一条路!

  一步一步走,不知不觉就到桥下了。

  她见了桥才想起鸭子。想起鸭子才看到鸭子。鸭子正在水面游,离她不到二十步。瞧鸭子似乎是刚把头从水中露出的。

  阿丽思见到这老太还是穿得那一⾝白衣裳,头是光光的,欢喜之至。她喊那鸭子,说“老太太,您好。”

  那鸭子不提防岸上有人叫她,听到声音才抬起头来。照理今天不比昨天,把头抬起应欢欢喜喜,阿丽思‮姐小‬想。谁知这老太太见到是阿丽思,虽把头抬起,也只随便回答一声“您好”就顾自过桥洞去了。

  阿丽思以为老太是上了年纪,忘记目下的阿丽思便是昨天那个阿丽思了,就从岸上追赶过去。

  她逐着那⺟鸭子说:“老伯娘,老伯娘,我是阿丽思!是昨天那个阿丽思!”

  那鸭子头也不回,只急急忙忙说“是也好,不是也好,与我做鸭子的不相⼲。”

  “与你相⼲的。姆姆,你瞧我们昨天谈话不是很愉快么?”

  “昨天愉快今天可不愉快了!”仍然是头也不回的逆水而前,但似乎稍慢点了。

  阿丽思就赶快跑过去,对着鸭子又行一个礼,说“姆姆,我想仍然要把你愉快找回来,我问你老人家,你侄‮姐小‬⼲吗不同在一块儿?”

  “⼲吗不同在一块儿?还要装痴问!你这人!”

  阿丽思这才看明白鸭子不是不认识她,是正因为认识她生着大的气咧。

  阿丽思‮姐小‬本想说“你这鸭子!也不让人先明白生气原因,就随便生气。”认为这不很合理。但她随即又想,一个鸭子不能与人比,就尽这老太太生气了。

  她为了要明白这老⺟鸭子生气原因,仍然很和气的问侄‮姐小‬不在一块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知道还是知道,又故意问?”那鸭子说了就用与说话差不多的严厉样子对阿丽思瞪着,想在阿丽思话语以外找到一种证据。

  阿丽思很惶恐的说“事情实在一点不明白。”

  “不明白,那就是我错了么?”

  “也不是姆姆的错,姆姆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赌咒。”阿丽思又记起“赌咒”的用处来了,果然因此一来那⺟鸭子气已平了不少。

  鸭子变成很和气又很忧愁的说“好‮姐小‬,我是老昏了,你别怪。”

  “我哪里会怪你呢?”阿丽思‮姐小‬这话意思是说“我哪里会怪一匹鸭子呢?”可是鸭子听着倒很⾼兴,以为阿丽思‮姐小‬为人大量。鸭子心里想:“若是自己,那真不知怪这个人到几时!”

  她们显然一切误会都明白,不至于白生气了,于是鸭子在一种很忧心的状态下告给了阿丽思‮姐小‬那丑小鸭侄‮姐小‬的最近故事。

  “‮姐小‬,请你为我想,怎么办?”那⺟鸭子要阿丽思设法,阿丽思却说这也不是顶要紧的事。因为阿丽思心中顶要紧的事是玩。

  听到⺟鸭的谈话,阿丽思才知道丑小鸭因为那一天陪他们到灰鹳家去,回头就病了。病又不是伤食,又不是肚泻,又不是发痧,竟病了一种为鸭子之类所不应当有的玻“她不应该有这样病,如我一样的不应当,因为我们是鸭子。”这是老太太的意见。但阿丽思‮姐小‬的意见则又稍稍不同。她则以为鸭子也应当有人的病,可是一个小鸭子却不一定要有老⺟鸭的各种病;这理由则是譬如马是拿来拉车的,‮国中‬有些人天生也只拿来拉车,至于其他的人却不但不拉车,且坐了马拉的车以外又坐人拉的车。这显然是鸭子与人或可以相同,不一定鸭子与鸭子相同的证据了。

  原来小鸭子病着失恋。它需要一个男朋友。需要而不得,便病了。(这一点不是⺟鸭子所理解,也不是阿丽思‮姐小‬所明白。)想同另一个谁要好,没有谁来答应,就生病,这个事情说来真不很使人相信!

  “生病准得什么账?”这话是阿丽思‮姐小‬看那鸭子老太的脸⾊而说的,因为她看得出‮娘老‬子主张。

  “是啊!我就不明白为别的事生玻”

  阿丽思心想“就是不准得账也不能拿你打比”可是她却说“姆姆的话是顶有经验的老年‘人’的话。”

  “我是‘鸭子’,不是‘人’!我生平不爱别个拿‘人’的话来称赞我。”为表示不⾼兴,她向前游了三步又退后五步。

  阿丽思心想:大凡对付一个有了年纪的人或鸭子,都不是容易的事吧。(可是她这个意见是把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除在外,因为她却太容易对付了。)老了的鸭子就不是三两阵火可以焖得烂,老了的人说话也容易动火——是,容易动火,莫非这老太太肝火也太旺了!

  她见到那南京⺟鸭的样子不大好看,还想分辩:“这只是一句话,也不必使姆姆生气!”

  “一句话不生气,要我为什么才生气?难道让你们人打我几竹竿子,我才应当发气骂人么?”

  阿丽思‮姐小‬见话越说越不对头,深怕是这老太太起了羊癫疯,回头还要难于招架,就只好和和气气的说:“老伯娘,请自己珍重,我还有一点儿事,要走了。”

  那⺟鸭子在鼻里哼着“我自己若不知道珍重,早为别个人的一些话气死了,还活得到今天?”

  阿丽思‮姐小‬就不再理会了,拔脚走了去。

  她一旁走一旁想,把自己又分成两个人。

  那第一个她问道:

  “治肝气是吃什么药?”

  “稀稀粥,芝⿇糕,黑酥脂油糕,…”另一个她就背诵了二十样糖果点心的名字。

  “全不对!这是吃的东西,难道也…”“那鸭子也是吃得的东西。”从吃药她想到吃鸭子。

  “我以为鸭子是加辣子炒吃,少下一点酱,多下一点酱油为好。”

  “酱油是不是酱的油?”

  “那鸭子的眼泪就是油,只不知道做不做得酱油。”

  “…”“阿丽思”她自己为自己放荡的思想不得不加以警告了“这样胡思乱想是不成的,这样下去就非变成那⺟鸭子不可了。”

  然而当真能变成一只鸭子,在水面上浮着,且不必闭眼睛也可以把一个有长颈子的头伸到水中去,看水中的鱼赛跑,又可以同那些鱼谈话,到底还不算一件很坏的事!

  可是她对“可以同鱼谈话”这话又生了疑问了。她以为,若是鸭子都可以同鱼谈话,那么适间那老太太必定也同过许多鱼谈过话,并且也发过鱼的脾气了。

  “无怪乎”她若有所悟的自言自语“有些人说话骂人,总说‘我恨不得吃了你!’想必这话就是鸭子生了小鱼小虾的气时说的,不然一个人哪里吃得下另一个人呢?”

  她就又想回头来问那⺟鸭子,只想明白这话是不是它正生着小鱼的气时说的,可把鸭子先时生她的气情形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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