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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们去拜访那只灰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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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丽思‮姐小‬一早起来,记起昨天晚上在八哥博士欢迎会场相识那只灰鹳,就同傩喜先生说,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拜访这位忧愁的鸟。

  她还把应当去的理由说服傩喜先生,她说“先生,我还以为只有你这个和气的脸子才能把他们那家庭改变一下呢。”

  本来就很⾼兴去的傩喜先生,因阿丽思‮姐小‬一说,反而很自谦的说,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平常兔子,哪里就能使原本愁着的鸟欢喜。然而不消说是答应去了。

  阿丽思‮姐小‬听到傩喜先生欢喜去,就同他说昨晚上所见的一切。这使傩喜先生深深悔不该到蒲路博士家去吃那一餐便饭。他先不去那欢迎会的理由,是说答应了蒲路博士的邀请,实际上如果不是以为到蒲路博士家可以痛痛快快吃一顿‮国中‬饭(我们是知道蒲路博士家作得顶好‮国中‬菜的),那他就不一定要践约了。谁知到那边却吃西餐(因为‮国中‬方面客人太多)而这一边又如此热闹,可以说是两边落空。

  “我想不到这个咧,”傩喜先生正用着一把小钢剪子修理他的指甲,穿得是顶时新的白绒衬衣。他又听到阿丽思‮姐小‬说那里大约还有他相熟的鸟,他说那可不一定。

  “似乎有些鸟是全知道我们的名字,我那时就想:若是⾝边有傩喜先生在,那么那个八哥博士准下台来同我们问好。至于我是一个人,那他们就不及注意了。”

  傩喜先生对这个话总不十分相信,是因为不曾见到昨晚上的情形的缘故。他又问到会场中一切一切。阿丽思‮姐小‬记性真好,隔了一个晚上又睡了一觉,她可从头到尾把那情形背给傩喜先生听。又说到会场中如何捣乱如何的相骂,以及自己如何与那灰鹳相熟。全说了。她遇到复述那对话时,也用得是有韵的言词。傩喜先生是个追慕中世纪古典主义的兔子,对这个谈话用韵语的盛会就更觉得当面错过十分可惜。他说真是悔得很。阿丽思‮姐小‬见到他那神气儿却安慰他说,以后这类大会应当还有,下次再莫放过就是了。这才使他安了心。阿丽思‮姐小‬望到那兔子神气好笑,心想也真怪,平时是看不出倒欢喜这个。

  一个兔子年纪四十五岁,受的教育又是很好的绅士教育,从环境上去着想,这嗜好的养成却真是不足奇怪的一种嗜好!

  她给傩喜先生看那灰鹳为她开的地址,因为她只能认识‮国中‬的数字,其他却不敢乱猜。

  傩喜先生念那个字条:

  住址:北门內,玉皇阁,大青松,第九号,第五个巢。

  司徒灰鹳氏

  “这北门不是昨两天我们出去玩那个?”

  “不是。”傩喜先生对于这地方路道要熟习得多,他说那是西门,去北门可是应当出街往东再往北才对。

  “什么时候去?”

  傩喜先生见阿丽思‮姐小‬问到这个才想起昨天所得的一件东西,忙从他那裤袋里掏出那个大中山表来看时间。

  “怎么。这个把我看。什么时候买的?”

  原来这个表昨天还不是傩喜先生所有。他见到阿丽思‮姐小‬问及这表也才记起它的来源。他说“瞧,这是蒲路博士送我的,据说是古玩!”

  阿丽思‮姐小‬见这是个目前欧洲顶贱价的表,不明白,她问“这是古玩吗?我以为——”“我说的是表链。瞧,这个链子,上面刻的是很好的‮国中‬八分字,据蒲路博士说是乾隆朝进贡的东西!”

  阿丽思‮姐小‬听到这话,就拿起那一段链子细细的看,也不明白是真是假。但链子上那一块银牌上面明明刻得有‮国中‬字,写明是乾隆时代进贡的物件,也就觉得大概不会错了。经傩喜先生第二次解释,才又知道这个表虽是贱价的货,但据蒲路博士说这表是‮国中‬人某一次大典开幕时,曾用这表作时间上的指示,且这表又经过‮国中‬一个名人佩过,故也很可宝贵了。傩喜先生原是并不缺少欧洲绅士好古董的习气,虽不以为顶了不得,可是来到満是古物的地方,自然也有这种得一点古物回去的兴味,这个表同表链就可说是第一件的收获了。不,这应说是第二件,还有那四个起青花龙的乾隆磁茶碗!这东西从“支那通”蒲路博士处得来,则不消说更不必疑心它是一件假古董。

  看那表的时间,是九点十分,这时间很准,因为照例的是九点多儿他们就用点心,这时点心已经拿来。

  他们吃的点心是一人一碗燕窝羹,两个用鸡油煎成的烧饼,‮国中‬的上等味道,很好吃。这算是特意办来给领略‮国中‬风味的上等外国绅士吃的,故每一次那旅馆就可以在这点心赚上三块钱,这个‮钱赚‬办法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一面讨论到昨天的会场情形一面吃了点心,到十点左右这‮姐小‬同兔子绅士已经到那个北门內了。因为是‮国中‬地方,比不得外国租界,正如前次见到那挨饿汉子书上所说的话:“穷人多的地方马路就不愿意花钱修理,”所以他们俩不再坐汽车,走去的。虽然说是北门內已找到了,那玉皇阁可不知究竟在哪儿。这地方庙宇又是那么多,竟象是比人家还要多一半。庙宇中也和人家一样,从外面看就知道是穷是富,不过这玉皇阁,可不明白是什么样一种房子。

  傩喜先生记起那本《旅行指南》上说,‮国中‬玉皇,是神中顶大顶有权力的一个。心想既然权力大,所住的房子当然也不会小了,就拣那顶热闹顶富丽的庙宇走去。

  “喂,劳驾,”他把一个手上提了香纸向前低头忙走的猫儿拉着。

  “怎么啦?”那猫儿就満不⾼兴的对他恶狠狠的望了一下,摇摇摆摆走了。

  这兔子找一个没趣。但是他可不灰心。他知道‮国中‬猫儿脾气也同外国猫儿一样,爱发一点小脾气,就让他走了。

  不久,又有一个猫穿起花衣从他俩⾝边走过,他又拉着那猫儿:“喂,仁兄,劳驾,前面山上那个大庙是不是玉皇阁?”

  这猫儿原是受过教育的(这从那‮服衣‬整齐可以知道),见问他的是外国绅士,不得不停顿下来,说“这个是财神赵玄坛住的。”至于玉皇阁,这个和气的猫儿说自己从不到那儿玩过,倘若知道那倒是非常愿意相告的。

  “谢谢您,…”把头点着又让那个猫儿走去的傩喜先生,见前面是桥,想过桥去看看。

  那河里正游着南京鸭子同丑小鸭,两姑侄在一块儿,大约是那老姑妈在教训那想恋爱的侄女。

  阿丽思‮姐小‬正着急找不到路,见了这两位,就欢喜得叫——跳。她指点给傩喜先生看,告他那一位是流泪成油珠的姑妈,那一位是各处找恋爱的侄女。傩喜先生认为可以问问她们,她们在此住得久一点总熟习这地方的各街各巷,他让阿丽思‮姐小‬同她们打一下招呼。“喔,老太太您好呀!”

  那南京⺟鸭听到一个在岸上的小孩称她为老太太,就也为这称呼随随便便点一下头,说“谢谢您,我是无时无刻不好呀!”

  倒是那小鸭子记性好,她认得出这个便是那昨天晚上同灰鹳在一块的姑娘,且还说过愿作这姑娘的丫头的话,忙点头行礼。又同她那胖姑妈在耳边悄悄的说了些话。这姑妈听到是对侄女很好的人,乐得发疯。

  南京⺟鸭:

  好‮姐小‬,好‮姐小‬,

  刚才失礼真怪不得。

  听侄女说你对她多好,

  到这里碰到真非常巧。

  阿丽思:

  老人家眼是常常要花,

  这要怪也不能怪它。

  我见到姆姆精神慡快,

  在心中实非常自在。

  扁嘴鸭:

  ‮姐小‬,到此地又见到你,

  我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欢喜。

  那南京⺟鸭见到侄女说的谦恭话全无精彩,押韵押得一点不自然,就扯她的尾巴,悄悄的告她:应当说“我正同姑妈说你‮姐小‬人是怎样好,我姑妈见了你真是乐个不得了。”

  于是那扁嘴鸭复述姑妈所告的话语,当然是客气中又见出亲热,且把这作姑妈的也加入了。

  阿丽思‮姐小‬见到傩喜先生一言不发,昂起头望天上一朵云,记起是他同她们全不相识,就为他介绍给那两姑侄。

  阿丽思:

  这是我的同伴长辈先生,

  人格是好得到可爱可钦;

  这姆姆一位和气慈祥的老太,

  同这‮姐小‬是我新认识的姐姐。

  扁嘴鸭听到这样介绍,又害羞又感激的忙对傩喜先生鞠躬,那姆姆也笑眯眯的与傩喜先生点头。傩喜先生还正在心里佩服着阿丽思‮姐小‬说话的措词恰当,见到这两位行礼,忙把头上那一顶便帽拉下,笑笑的点着头。他想到自己也应当说两句话,就说,——苏格兰一个小镇上一只兔子,小名是可呼作约翰·傩喜。

  今天无意中见到两位密司,

  真可说——真可说——

  阿丽思‮姐小‬知道是傩喜先生一时找不到适当言语了,就忙打岔问扁嘴鸭:我们今天是来访那灰鹳,到处找可还是全找不见。

  能不能陪我们行行,

  或者是把路途告给我们?

  扁嘴鸭:

  那我姑妈或者知道,

  问问她可以把方向得到。

  南京⺟鸭:

  玉皇阁还有七里八里,

  那地方是幽僻到白曰见鬼:

  因为是玉皇如今无权,

  官虽大却不有钱。

  傩喜先生:

  那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是不是——“玉皇娘娘”?

  他又想不起落脚的一个字了。因为“玉皇娘娘”这话却很可笑。他就用散文轻轻的要阿丽思‮姐小‬说。

  阿丽思:

  姆姆,那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们想知道,

  却这样人多马多好热闹!

  南京⺟鸭:

  这地方所供的全是财神爷爷,

  所以然来来往往的终曰不歇!

  阿丽思‮姐小‬见到扁嘴鸭实在愿意陪到他们上灰鹳家去,却不敢对姑妈说,就代为求请。

  阿丽思:

  我们想请姐姐同我们作一回伴,

  请姆姆为问问她愿不愿?

  南京⺟鸭:

  试问问她⾼兴不⾼兴,

  我可是要回去困困。

  扁嘴鸭向她姑妈:

  左右我绣那花只差一点儿功夫就全,

  我想我很可以陪到‮姐小‬玩玩。

  那姑妈实在就不很愿意侄女同到他们去,但面子上又不好意思说不准去,且看到扁嘴鸭也想玩玩,就无可不可的双关的说:去玩玩也无什么不可,我实在是一个极随便的我。

  去那里路也并没有多远,

  但只是大姑娘家单个儿不好回转。

  阿丽思:

  她陪我去又由我们送她来,

  也不必老人家担心挂怀。

  傩喜先生:

  我们去得早也回来得早,

  我是还打量回家吃饭好。

  那么这作姑妈的当然只好尽他们去了,但是她又悄悄的告扁嘴鸭:路上猫儿野狗分外多,你得小心别给它们拖!

  这一行是三个上路,当然有趣多了。扁嘴鸭见傩喜先生是个正派绅士,虽然⾝上体面得太过分了点,使同他陪到走路的都不很放心,可是她想外国绅士或不象‮国中‬绅士那么,总不是坏心眼儿的野狐之类。又见到阿丽思‮姐小‬同他那么接近不久就很放心也随便同傩喜先生谈话了。在路上,她为把所熟习的地方一一告诉阿丽思‮姐小‬同傩喜先生。傩喜先生记起早上阿丽思‮姐小‬对他说的扁嘴鸭故事就觉得这女孩子并不坏。他奇怪为什么别的鸟都嫌她不好,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不好。‮国中‬的事使傩喜先生不明白的也太多,当然是在心中疑惑一阵。研究一阵,没有结果也算了。

  扁嘴鸭同阿丽思‮姐小‬谈了许多话,全是用韵语。阿丽思‮姐小‬也用着极美妙的语言答着,这个使傩喜先生很觉得愉快。

  傩喜先生认为这样谈话,比起普通谈话有味得多。阿丽思‮姐小‬同傩喜先生对这鸭子有同样感觉的,就是奇怪以这鸭子的聪明伶俐,不应当没有一个鸟爱她。委实说,阿丽思‮姐小‬觉得,女的这样子很可爱。傩喜先生也这样看。不过我们应明白,能使中年绅士觉到这鸭子灵魂比⾝体更美,而小孩子又认为可以作朋友,那么这女人在年青小伙子方面,当然不合口味了。扁嘴鸭之不逗别个爱恋,或者是因⾝体笨了点,这要怪实在应怪那姑妈,她是无时无地不在担心侄女饿瘦的。

  “人人欢喜骑瘦马,不愿跨肥骡,”这个姑妈也不是不知道,不过她总认为这是一时的风气罢了。谁知这风气还是一天一天延长下去。扁嘴鸭同阿丽思‮姐小‬说到这风气时,她说为了这一件事就不知同姑妈闹过多少次数了。

  在路上,遇到许多相熟的鸟,可是那些鸟则只认得扁嘴鸭,却不知道阿丽思‮姐小‬还能记到她们。阿丽思‮姐小‬把这些所见到的鸟都来指给傩喜先生看,傩喜先生若果不是怯于用韵语说话失格,也倒很想同到那些各式各样鸟去谈谈的。

  到一处,从一个小小池塘边旁过去,阿丽思‮姐小‬分分明明听到一匹蛤蟆笑扁嘴鸭:瞧,一匹‮国中‬鸭子同外国‮姐小‬并排走,这样事怎么不知道是很丑?

  扁嘴鸭也听到这个,可懒得同这小子争。

  傩喜先生是略略走在后面的,也听到这个,就猛的扑过去一攫,吓得那小蛤蟆一个筋斗翻下水里去,半天连气也不敢出一下。

  阿丽思问扁嘴鸭:

  这是个什么东西一跳,

  也懂到把别人嘲笑!

  扁嘴鸭先还以为这路旁嘲笑声音不会为这两位听出,如今听阿丽思‮姐小‬问她,才腼腼腆腆说:这小子是鹌鹑的外甥,话的来源是从别处打听。

  傩喜先生:

  我本想捉到它打几个耳光问它还笑不笑,谁知道这小子倒懂得向水里一跳!

  扁嘴鸭:

  都因为会跳会叫有人夸它,

  它自己也以为就真是一个音乐家。

  阿丽思:

  瞧,前面不是昨夜那个“云雀”?

  傩喜先生你看他那样子多乐!

  傩喜先生:

  让我上前去把路问问,

  上年纪的我可不怕同他混。

  他就当真走到那百灵⾝边去。他说:

  听说阁下是‮国中‬的诗人,

  让我同阁下问一句话行不行?

  百灵本来很愿意别人称赞他有做诗的天才,且正不服劲一个人说“国內只有两个作诗天才”却把他除外的话,见到来人又是一个体面西洋绅士,就回答:谢谢您外国先生,您真是我一个知音!

  您要问的是些什么话,

  我愿意在答话上使您痛快。

  傩喜先生知道这鸟会用古韵,就说:

  我们是到处随便玩玩,

  所以也愿意同诗人随便谈谈。

  百灵:

  你外国体面的密司忒,

  我认得另外一个兔子同你是一样白:

  他旅行是同一个姑娘在一块,

  这姑娘这时大概已成了一个小奶奶。

  傩喜先生私自说:

  看不出,我的名字倒为他所知,

  既说认得我让我也来装装痴。

  喂,阁下贵友的名字是什么,

  鄙人想知道不知可不可。

  百灵:

  那个同您说也是枉然,

  前次他给我信说是在爱尔兰!

  他是我们国內许多小孩子朋友,

  不过他同我似乎独厚。

  傩喜先生:

  喔,阁下有这么朋友一个,

  我倒为贵友得人可贺:

  只不知道另一个姑娘阁下可识不识?

  我这里有一个同伴或者是的。

  说到这里,阿丽思‮姐小‬正走过来请傩喜先生不要耽搁时间,为百灵所见到了,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他忘了先前所吹的牛皮,跳过来就想同傩喜先生握手,傩喜先生却很谦恭的向后退。

  百灵先对傩喜先生行礼,又向阿丽思‮姐小‬鞠躬:我说是您哪家象那一个先生!

  为什么不早说却逗我开心?

  姑娘,我见了你美丽天真的容颜,

  我从此分得出声音中的酸咸。

  这百灵却不自觉得的把“声音”“颜⾊”八哥博士的诗偷用了,然而这欢喜真是无量的欢喜。可是听到傩喜先生问阿丽思‮姐小‬:适间我听有人说我爱尔兰,就是这不相识的诗人所言。

  百灵就忙分辩这个错误夸张。他说:

  别笑我了!明白我瞎眼是我的错,

  可是我为我今天的幸福还应自贺。

  那一天我们不是想念到你们?

  若说这是假当天赌咒也成!

  他一眼又见到扁嘴鸭,扁嘴鸭平素在他眼睛里只是一个可笑的夸张的⾝体,以及一副可笑的夸张的扁嘴,然而明明见到她是同阿丽思‮姐小‬在一块儿就忙同扁嘴鸭打招呼。同傩喜先生这边说后又问讯南京⺟鸭:嗨,谁知道我们这好大姐倒先同你们一起,这事情真使我羡慕要死!

  好大姐,姑妈多久不见⾝体可好,

  老人家会享福就少烦恼。

  扁嘴鸭看到百灵一脸的假,只不做声。然而平素是极爱百灵,却从不为百灵理会的,这时见到这一种亲洽情形,姐姐长姐姐短喊得腻口甜,就仍然和和气气答应说托福。

  傩喜先生是从不知道恨的,虽明白的见到百灵胡诌乱吹,总以为聪明也仍然可爱,意思就想同他久谈一下。

  阿丽思‮姐小‬可不欢喜这个。她记起得到昨天晚上那个情形,她扯走了傩喜先生,说到这个地方耽搁太久,灰鹳在家会等候得着急。

  百灵:

  若果是去我老友家我可以作一个向导,

  只不知这一点小小义务要尽不要。

  我们老友近来为悼亡极其伤心,

  这实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说:朋友,我们多情的都免不了此,

  我们需要得是悲哀当适可而止。

  诗人说“有花堪折便须折,”

  过分为死者伤心究竟何苦来!?

  见到朋友那样灰⾊憔悴,

  我就恨我独少一个妹妹:

  假若我真是一个女人,

  为这个朋友填房也行。

  得一个多情郎比无价宝还难,

  这是一个女奶奶诗人所言。

  我们的眼腔原就是一个泪湖,

  可是这眼泪不应当为谁一个哭。

  先生,您说这是不是?

  我们一生是不止哭一次!

  象我是凡是世界一切都心痛,

  所以我是个诗人别的却不中用。

  百灵不待傩喜先生许可,就在他们一众面前先走一步。一面又回头来同傩喜先生讨论一切问题,各样全说了。这小子,肚子学问象是庒紧了的麦片,抓出来又是那么多,并且抓一点儿出来又即刻能泡胀。傩喜先生是认为这小小⾝子倒装了比⾝子若⼲倍容量的议论,是一件有趣味的事,所以听来也不十分厌烦的。且这小子所引证的全是一些极透彻人生的言论,傩喜先生对这些古哲人古诗人思想复述者,当然是认为可以作朋友的了。百灵的话既极其谄媚,处处知道尊敬外国长辈,又处处不忘到自己是个诗人⾝分,见到阿丽思‮姐小‬不大⾼兴它,以为必定是扁嘴鸭说了他的坏话,于是又在两个外国客人面前极力夸奖扁嘴鸭为人如何好,思想如何好,总之,这东西特别卖力气想把这友谊建立在一席的谈话上,结果居然成功了。

  百灵:

  好大姐,把你手腕让我挂着吧,

  我们好并排讲一点私话。

  我想问你声你那希望中近来的恋人?

  为这个作弟弟的每天都求过神!

  我想你也不要因这太心焦,

  你年纪是正还似十八岁的阿姣。

  象你们这种门户大家有多少,

  那里会永远就不能把知心遇到?

  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

  我若是找爱人就非你不娶。

  一个美貌的人他常常疏忽了自己的美,

  为一些闲忧闲愁就把⾝体毁!

  扁嘴鸭长到那么大,从没有听过这种温柔熨贴的话。她所遇到的,不是嘲弄也近于嘲弄的那种对她的全不理会。如今听到这些细摩细抚的话,每一个字都紧紧的贴在心上,又听到百灵安慰她不要愁,又听到说她美,怎么样也不能再忍受,就呜呜咽咽的哭了。

  傩喜先生还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些什么话。他以为或者又是百灵惹了她,就问百灵:怎么好端端的又哭起来?

  阁下似乎也就应负一分责!

  百灵他忙向傩喜先生行礼。很规矩的道歉:这个也应当说是我错,我不该惹起我们大姐的难过。

  扁嘴鸭:

  不是他,是我自己的烦恼,

  我这眼泪,稍稍流点也就好了。

  百灵又向扁嘴鸭说:

  早晓得是这样给阿姐难堪,

  我就决不至同阿姐说这一番!

  扁嘴鸭不知不觉也称起百灵为弟弟来:

  好弟弟,我只怨我自己命苦,

  到如今还是心没有个儿主。

  百灵作出一种万分同情极其感动的样子,用颤抖的嗓子做戏人的腔调说:其实受苦全是一样,这世界我以为是地狱变相!

  阿丽思:

  你这样哭我心真不安,

  我看了别人眼泪我也心酸。

  扁嘴鸭:

  年青的‮姐小‬许多事你是不知道,

  有些话如今说来你还要笑。

  你如明白人生到底是什么味,

  到那时你就了然一句话也非常可贵:

  我有力量让人说我其蠢如牛,

  但受不着别人一点温柔。

  我存心把百年活换一次恋爱,

  因我丑他们说我心术很坏。

  我说“你尽我爱你为你作马作牛、”那回答“我们⾝边全没有剩余的温柔。”

  我说“为什么别人就可恋爱,”

  那回答“只因为别人样子不坏。”

  百灵轻轻的开玩笑似的谗言:

  论样子难道姐又弱那一伙?

  这事情天不公实应误唾!

  扁嘴鸭:

  我不怨天不尤人只自伤心,

  我诅我为什么有这个⾝。

  他只知生一个奇丑的显他手段,

  就忘了造一个配我的丑男子汉!

  阿丽思‮姐小‬眼见到那兔子为扁嘴鸭的一遍话把心事打动,眼泪一颗一颗滴在那猎装前襟上,白白的,象一些珠子,若是在平时就要笑得肚子痛。可是这个时节却很难为情。论眼泪的多,它是以为谁都不会及她的,因为她曾流过整整一房子的眼泪。但这个心痛的眼泪,倒是一滴也没有,也试找寻过,到底没有!她见到百灵也不能说一句话,惨惨的红着眼睛,就明白她自己必定是另外一国的人的缘故,所以四个人在一起独她眼睛是⼲的。

  有一只无聊的蟋蟀,正无聊无赖在它那门口站着望天,见到这事情,随口编成了一首歌唱着:兔子学流猫儿尿,鸭子学唱山西调:可怜百灵也伤心,小姑娘,你怎么不作鹭鸶笑?

  傩喜先生听到好好的,却是作为不曾听到,走到那蟋蟀⽳边,把脚猛的一边。这口多的小子,耳朵就因此一次震聋了。

  灰鹳是不是访着了呢?不。在路上,玩着笑着哭着,时间耽搁得太久,到了那里快要望见了灰鹳的家,傩喜先生却看时候已不早,恐怕再在那儿稍呆一会就会把午饭耽搁,他又决不愿到别人家吃饭,且南京⺟鸭是等候到扁嘴鸭子的,扁嘴鸭也以为姑妈等候久了又要唠叨半天,阿丽思‮姐小‬则以为只要今天看到了这个地方,认清了方向,那么明天一起来也可以畅畅快快的玩一天,于是让百灵去告一声,说他们准明天来,就回家了,百灵是对这差事很乐于尽力的,就说是那么办顶好。百灵顾自去灰鹳家以后,扁嘴鸭望到他的背影:这小子逗人恨又逗人爱,都只为天生就这个嘴巴怪。

  傩喜先生:

  ‮国中‬的云雀倒是玲珑透彻,

  引古证今亏他这小小脑子设得。

  到此是阿丽思‮姐小‬也认为百灵不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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