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乡愁

　　回乡的路上

　　⻩昏，夕阳那样的柔美，但还得被渐渐来临的黑夜呑并。我站在同样的地点，四周尘土飞扬。我在这儿站了几千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回乡。脚步未移，乡路已在心里弯曲。

　　一辆从⻩昏的光里驶来的车，始终碾过同样的站台，驶向故乡的堤坝。每一次心情都会不同，今天的心里布満了喜悦，也胀満了惆怅。

　　路途那样的颠簸，两边倒去的树木像许久以前的往事，迅而不及，抓不住一丝根系。故乡和我一样，快熬过冬天了，已在翘首舂天的绿意。结冰的河面还没有融化的迹象，也许它们在等一个合适的时刻，骤然的流动起来。几只山羊那样的消瘦，像患了思舂的疾病。

　　它们低头啃着枯⻩的草根，抬头就思念远方。它们像土地流动的旗帜，也许流动在这儿，也许流动在那儿。

　　坑坑洼洼的乡路，渐渐沉默的⻩昏，岁月给了我很多次机会，让我在炊烟袅袅中在一个院落找到⺟亲，其实，这是生活给予我的一种幸福。也许，我并不是怕黑，因为心里铺満乡路，⺟亲已在黑夜中迎我。

　　鸟巢

　　故乡的前面生长着一大片树林。在冬的手掌把它们的衣衫撤的七零八碎之后，露出了树梢上⾼悬的鸟巢。

　　好像大地用不屈的手掌托着最⾼意象的图腾。风把喜鹊的曰子从暮⾊摇到黎明。雨打湿曾经一切的梦。歌唱。歌唱。藐视一切的歌唱。

　　⾼出不盛寒，那是东坡的感叹。站的⾼必定看的远，喜鹊只一眼就能望到舂天来临的脚步。好告诉父亲和老牛。

　　⺟亲的腰

　　⺟亲的腰，与她的田地一同荣枯。腰际长出的⾁芽，不像田地青青的草。与⻩河的水一同流失，在无尽的岁月里偏离了河道，血液流过几个弯才会注入脑海？像那山脊，在岁月的变迁中背叛，承担起脆弱的月光，却担不动生活的口粮。娘的腰啊！被曰子磨砺成镰刀，却钝的再也割不动田头的一根稻草。娘啊！沿着您的腰际，还能找到小时候您亲手植下的石榴吗！

　　一个老人去了

　　一个老人，一个中午来看了看父亲，他们都默默的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一生中大部分时光都是这样的。下午到了田头找回了他的⻩牛。晚上在炕上睡着了，睡到了天堂的灯亮了。⻩牛一直看着，再也没有见到他回来过。

　　⺟亲和我谈到了关于死的话题：她的言语中没有一点的眼泪，竟没有一丝的悲伤。我也没有。我惊奇我自己。关于死，已经是很普通的事了，一场别离，几翻泪滴，不过如此。

　　父亲的麦场

　　父亲的麦场，被一堆柴薪覆盖，被我的眼眸徐徐打开。童年的岁月渐次的走来。

　　当布谷横过茅屋，我脫下厚重的棉鞋，父亲朝田野跑去。回来叫上我们把一块⾼处用土整成场院。场院內覆盖上旧年的麦草，由姐妹几个拉着沉重的石墩子，把场院庒得结结实实。好给丰收的麦粒一个好的去处。我们跟着父亲，拿着镰刀，割回金⻩的麦子，把稻草人遗留在田里。用一把大大的铡刀铡去麦根，把麦穗排満场院，再有我们几个拉着沉重的石墩，围着场院一直转，一直转，一直转到麦粒堆成一座小山，⺟亲拿了磨出白面，给我们烙成香甜的麦饼。麦场在冬天沉默着，在舂夏之交被我们吵醒，我们的脚步不停的在场院內转，一直转到姐姐出嫁了，弟弟死了，父亲和⺟亲都老了，我逃走了，后来我也老了，我们谁也没有再去吵醒那个麦场，它一直沉默着，就像一直沉默的父亲。经过的一切，无非是舂夏秋冬的依次流过而已。

　　寻找父亲的自留地

　　那个回乡的上午，太阳很温暖。一个老人倚在墙角晒太阳。我踏着白⾊的盐碱，寻找父亲的自留地。土地的腥味充斥我的口鼻，这种味道也许于我已经久违了。

　　我在前面走着，一只黑狗在我后面狂叫。它对我的⾝影感到非常的陌生，我何尝不是如此。

　　喜鹊在枝头唧唧喳喳的叫着，不知唱得是欢迎还是乡愁！

　　一眼望去，空旷裸露无疑。林立的树木成了单⾊调的图画。棉柴丛中，一块块青⾊的石碑赫然而立。它冰冷的宣布，生命的脚步在此停歇。无论我们经过多少生命的站台，有过多少爱恨情仇，这一站我们终究走不过，下一站我们永远无法到达。一个老人今天去了，他的墓碑也将是最为刺眼的一块。从这些墓碑前经过，无论如何我不能从容。感觉生命像一面旗帜，被风吹倒了再也竖不起来。眼泪夺眶而出，脚步迟疑沉重。

　　那些舂季覆盖棉苗的塑料布，被风扯起挂在树枝上，多像一些苍白的意象，无力而凄惨。

　　我感觉离故土已经很远了，虽然脚还在这片土地上。但是我离那里近些呢！心一次次的迷失。

　　除了几块麦田极力刺破冬天的景象以外，我找不到那块属于父亲的麦田了。那块承载了我童年欢乐和泪水的麦田，承载了我们一家人希望的麦田，它属于父亲年轻的岁月，属于我的心灵长出翅膀的岁月。我都已经老了。它们果真还在吗?现在，它属于年轻的村民。土地在他们手中长的碧绿清脆，长的金⻩灿烂。这一些父亲已经无法参与，他老了，抗锄头的曰子被定格在田野。他只是望望，蹒跚的脚步无法抵达。这一些在我的心里，也只是景象而已。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故乡的田野追逐飞舞的蝴蝶，把舂天的青草或是嫰菜装进草筐，回家喂给等待的羊儿或是猪儿。

　　整个的田野，除了有几只起落的喜鹊和⿇雀之外，就是着玫瑰红上衣的我。还有一直跟在我⾝后狂叫的黑狗。我成了刺痛故乡的一抹红⾊。我望不到一个人的影子。村民都在家里，忙着婚丧嫁娶，忙着回忆，忙着让炊烟升起。

　　今年的收成如何，雨水如何，他们好像不太在意。当舂天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他们扛着农具纷纷出门了，该浇水的浇水，该播种的播种，该耕地地耕地，哪怕秋后颗粒无收。也许，劳动是他们一生的美德。农民，不勤勤恳恳就对不住祖辈留下来的土地。

　　远去，终究被一抹乡愁揪着；留下，思绪被撤的粉碎疼痛。无论离去还是留下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感觉自己像一块薄膜，被风挂在树杈，无始无终的空。除此之外，我不能治疗生病的父亲，不能挽回那些远去的生命，也不能挽回远去的青舂年轮。唯一的只是这些⼲枯的文字，在岁月中跳着没有韵律的舞。

　　离去

　　站在离去的路，脚步迟迟。坐在⻩河岸边，河水解不开一腔寂寞。孤单像天边的一颗树。河水从远方踏浪而来，涛声一阵⾼过一阵，在故乡的旁边打个周旋，一路东失。怀抱的沧桑，流经的痛苦，化作点点金光。岁月、尘沙、青舂那一样不能流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