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上路

　　四堵墙一扇门构筑起来的包厢，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又被做熟的动物植物，把人的一颗小绿胆变得肥美的酒。这三样东西加在一起，无论是豪气⼲云，还是柔情似水，都可以得到完美的演绎。因此戴健举起杯来说：朝雾初升，落叶飘零，让我们把美酒満斟！

　　曹新月起了一⾝鸡皮疙瘩，差点吐了。她对戴健的厌恶之情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如果早料到这一点，她就不会来参加这次同学会，将近四十个同学，才来了八九个，这算什么狗庇同学会。但既然已经来了，只好做做样子。反正到哪里赶饭局不是做做样子呢。

　　曹新月尽量不去看戴健，但她没法不想到戴健读书时对从乡下来的同学的那种瞧不起的态度。戴健总是在大庭广众之前尽情地，放肆地嘲笑那些同学的一切。他们⾝上穿的，手里拿的，甚至连大扫除时自带的水桶也不放过。曹新月那时做为班长，很想趁月黑风⾼之际，像美少女战士那样蒙着面具出现戴健面前，然后代表月亮消灭戴健。曹新月默默看着一桌的昔曰同窗，无奈地想，为什么戴健这种人会这么有市场。

　　曹新月忍着恶心，她恨不能这场酒局能快些结束。

　　在这之前，所有的同学中，戴健的嘴巴咧得最大，他花了很长时间分析股票和房地产走势，并且不遗余力地推销他的用明天的钱消今天的费的理论。这些內容让⽑小商觉得受益匪浅。⽑小商读书的时候也讨厌戴健，但现在他觉得戴健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戴健背景好，实力強，还乐于分享。有这样的同窗，对自己的生意有‮大巨‬帮助。——但今天⽑小商有点心猿意马，因为他来参加同学会的目的是曹新月。

　　⽑小商读书时是班里的副班长，那时他就对曹新月情有独钟。但一直到毕业都未曾表白。这是⽑小商一个挥之不去的情怀。多年以后，⽑小商通过QQ联系上了曹新月，曹新月偶尔有一次对他袒露心扉，诉说自己表面风光无限但其实千疮百孔的生活。⽑小商因此遐想联翩，他觉得曹新月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实施亲密接触的机会，也许，就在今晚。

　　⽑小商往曹新月那边挨了挨，他恨不能这场酒局能快点结束。

　　就在⽑小商用一双醉眼望着曹新月的时候，另一双醉眼也在望着他。那双醉眼长在石流媚的脸上。石流媚有六个姐妹，一个兄弟。石流媚的父⺟一辈子都在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而奔波劳累，石流媚读完初中就没有继续学业，跟在父⺟和大姐二姐旁边卖起了水果。在她之后，老四老五老六以及小弟弟都得到了很好的教育。他们家的水果也越卖越火，差点垄断了小县城的水果生意。但长期的劳作让石流媚看起来比同学们都显老许多，石流媚的婚姻与她的学业一样潦草。石流媚把这一切归结为命运，无法抗争。

　　虽然无法抗争，但石流媚还是忍不住试图去寻找一种突破。她只要一有空就会上同学群里蹲点聊天。有段时间她与⽑小商相谈甚欢，⽑小商甚至对她说，如果你哪天要红杏出墙，别忘了兄弟我，兄弟我可是等你等了十几年了。——石流媚从那之后便一心一意地思量起这个副班长来。她哪里知道，⽑小商根本就对她没‮趣兴‬，正因为没‮趣兴‬，所以才会没心没肺地说一些‮戏调‬的话。这种猥琐话语在QQ每个群里几乎时时刻刻都会上演，可是石流媚偏偏当真了。

　　石流媚此刻什么都不在乎了，她望着微醉的⽑小商，恨不能这场酒局能快点结束。

　　虽然同学会人少，但气氛被戴健弄得很好，由眼神产生的火花在空气中交汇，发出吱吱的声响。史进款缩在桌子的一角，只顾自己喝酒，这喧哗的一切与他无关。此等情境，与读书时一模一样。

　　史进款是农村来的‮生学‬，除了成绩优越，其他一无是处。读书时他长着一张⼲瘪的老鼠脸，穿着补丁‮服衣‬，经常很勉強地露出尴尬的笑容，他那时几乎每天都要遭受来自戴健的人格攻击。很多年过去了，史进款离开了学校，好成绩对他的就业之路没有任何帮助。他容貌怪异，不会说话，不会做人。他换了许多工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大学同学的电脑店里当小伙计，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孑然一⾝，整天要给他那些満脸粉刺的小⽑孩子同事取笑。这种人生的痛苦不剧烈，却漫长而持久，让人看不到希望。

　　史进款今天怀揣着一个很悲壮的念头，他要在同学们面前自尽！这就是他忍辱负重参加戴健组织的同学会的唯一目的，他已经无法忍受如此失败的人生，他设想在这酒局的最⾼嘲时，将准备好的毒药混进自己的酒里。他要留给他最亲爱的同学们一个永难磨灭的记忆。尤其是戴健。

　　史进款阴冷地笑着，他恨不能这场酒局能快点结束。

　　这时的戴健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瓶酒来，卖弄地说：这可是路易十三，大家尝尝。说完戴健招呼服务员给大家每人发了一个玲珑有致的水晶杯，史进款看了一秒钟那个杯子，偷偷拿到下面，将毒药洒在杯底。

　　戴健拎着瓶子围着桌子游走，居然最先走到史进款的跟前，说道：进款兄，当年我的确对你多有得罪，这第一杯酒，我要先敬你。

　　史进款没有丝毫的感觉，他看着戴健将那昂贵的液体倒进眼前的杯中。突然悲从心来，他无法忍受那种根深蒂固的屈辱感觉，他挤出一丝笑容说：我先上个洗手间。然后他将那杯混了毒药的路易十三晾在桌上，冲进洗手间。

　　戴健的脸⾊很不好看，借着酒劲，他又当着満桌同学的面说：什么鸟货！不喝拉倒！戴健把那个杯子拿起，将酒重新倒回瓶中，然后露出调皮的笑容，用勺子舀了一点酱油醋，又舀了点菜汤放进史进款的杯子里，有人对此露出嫌恶的表情，有人哈哈大笑表示赞许。做完这件事情以后，他拎着路易十三分别给每个同学都倒了一点。

　　史进款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是两眼空洞，他木然端起眼前的酒杯，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冰凉而‮硬坚‬，他不顾一切地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戴健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这才举起杯，堆出笑容说：朝雾初升，落叶飘零，让我们把美酒満斟！

　　于是，在一片浓烈不失祥和的期盼声中，每一个人都把各自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场酒局，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