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若暗
一、我只是人群中的一个哑巴。
炽说，暗，你是个轻易被记忆左右的人，你总是不能看清现在。我深深昅气，旧历七月的小镇正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空气中飘浮着纸灰燃尽的气味。抬起头我看见千万只黑⾊蝴蝶往天空飞去，很好看。
在小镇上的生活是单一的。每天早上我绕过一条街道来到工作的地方。学校很漂亮，红⻩蓝的颜⾊，像一座小小的城堡。我那些单纯可爱的孩子们，他们脸上总是挂着笑。于是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澄净而透明的。我和他们在阳光下做游戏，给他们讲安徒生的故事。他们喜欢跑过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用热切的眼光望着我。我的手指抚过他们光洁的额，然后低下头吻亲他们的脸颊。他们便害羞地笑了起来。真可爱。
下班的时候我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音乐，画画或者写字。有时坐在窗台上吹口琴，窗外是一张大巨的黑⾊的遮幕，像一片黑⾊的海洋。有时会沿着灰白的街道慢慢走着，走进喧嚣的人群。在人群中我时常会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鱼。没有语言，置⾝度外。有时我喜欢站在街角看着人们匆匆走过，带着淡漠的表情。他们的气息在阳光下交织成一张大巨的网。真好，我再也闻不见自己嘲湿阴暗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孤单了太久。慢慢地我也失去了语言，也没有了悲喜。生活是波澜不惊的，像一杯温呑的水。炽说你这个自闭的孩子。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多交几个朋友。
二、离别是一场难以消逝的痛楚。
或者我是觉得累了。我想。对生活早已没有了欲望。颜说也许你不知道你自己要什么。我摇头摇说，其实我什么都不要。
颜是我唯一的朋友。她是个叛逆的姑娘。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喜欢直直地看人。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一起坐在广场上看着人来人往。我们在一起总是大声说笑，肆无忌惮的。后来我回到小镇。她依然留在那座城市。我们很少联系，偶尔在QQ上聊天。她会去我的博客上看我的文字。我在文字里频繁地提到这个女子，她的阴暗她的不羁，与我如此相近的灵魂。她说暗你是我的孩子。我以我与我⺟亲的名字起誓，我永远不会离你而去。
而我却时常在深夜醒来。想起那些离开的人们。小时候住在旧巷的院子里。父⺟亲总是忙。我在曾祖⺟的膝下成长。记忆中她的头发花白而疏少，额角有一颗⾁⾊的痣，我总喜欢用手去摸抚，那微微凸出的感触让我感觉温暖。她已经不能很好地记住一些事情，她总是很容易便把它们忘掉。她甚至不能记得她的孙子或曾孙，不能记得她的丈夫，不能记得她走过的路。大概在她心里只剩下我和爷爷。她喜欢站在巷头喊我的名字，声音袅袅地在狭长的巷子回荡。
那时我不知道离别与痛楚。她死去的那个夜晚我梦见自己不断地往上升，我看见云朵变得很低，天空变得宽广辽阔。我看见她坐在屋子里，挽着整齐的发髻，脸上带着漠然的表情。我为这陌生的感觉感到恐惧。我意识到自己终于失去了，于是我哭着醒了过来。
爷爷的逝世我写进《小落》里。写的时候脑海总浮现那个夜晚昏⻩的灯光，那条走了很久才走出的小巷。我觉得无比伤感。我问炽为什么活着就必须经历离别。他只是用忧伤的眼神看着我，他说你这个傻瓜。
我羞于提起那些令我感到伤痛的记忆。它们总是显得我很不成熟。只是夜晚总会想起，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透入的微弱灯光在天花板上游移。心隐隐地痛。
我想我什么时候才学会遗忘。我什么时候才学会成长。
三、爱情是年少寂寞犯下的错。
我时常感觉孤独。这种孤独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跟随着我了，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我们一样的沉默。路过喧嚣的时刻，仰望天空的时刻，听着音乐的时刻，我总是能感觉到像水一样冰凉的东西漫过我的心房。我深深昅气，闻见属于自己的嘲湿阴暗的气息。
我写过很多文字。写那些经过我的，我经过的男子。多年前的一个晴暖午后，我看着窗外飘过的云朵突然掉了眼泪。我告诉自己我再也不会那么爱一个人，可是后来我又爱了。每次都觉得已经竭尽全力，伤痕累累。可是时间总能使我又站起来。有时记忆像是微弱的云朵，被尘世的风一吹，便轻轻地淡了。我甚至不能想起他们的脸。
面对镜子的时候我会看见自己苍白而尖细的脸，茫然的表情。一个不健康的女子。我的⾝上带着许多伤痕。它们像一朵朵丑陋的花朵盘踞在我的额角我的⾝体上。它们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爱情是年少寂寞时犯下的，不能被原谅的错误。
与颜见面的时候。她习惯在指间夹着一根烟，在烟雾缭绕间低着眉眼。她说起她遇见的男人，相爱，或者不爱。她抬起眼看我，说，暗，别走我的路。
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孩子，在自己的梦境里兀自悲喜。她俯下⾝子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绝对不允许谁伤害你。我会杀了他。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们都没有了那样明亮而纯净的眼神。我有些难过。
再次遇见安的时候我安静地坐在喧嚣里，低着头深怕怈露了我的不知所措。人嘲渐渐褪去时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便想起七年前的我们。他喜欢轻拍我的脸颊，用温暖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深很深，如同他的灵魂，有着海一般的深度。我看着看着便陷了进去。我想要探知他的蛛丝马迹，却无能为力。
四、如果我们分离，你会不会感到可惜。
安总是很忙。他忙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会打电话给我，说许多事情。我只是淡淡地笑着，淡淡地应着。他说在他心里我是单纯而善良的女子，我并不能清楚地看见这个世界。他说跟着我走，你会很全安。我猛猛点头。
他说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娶你。我们生两个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他们会相亲相爱。
有时他会带我到那座临海的小城，我们穿街走巷地寻找甜美的食物。他会频频地往我的碗里夹菜。他会站在街角揉揉我的头发。我在橱窗玻璃里看见我们站在一起的⾝影，我总是显得黯淡而瘦弱。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分离，你会不会感到有一点的可惜？
五、我们只是缺乏温暖的孩子。
炽说你一直站在小镇的边缘上，你没有融入进来。我淡淡地笑。
认识炽的时候我正接了一份工作，提着油漆桶站在石墙下画画。我容易沉浸在那些画境里，一画就是一整天。炽走过来说，嗨，艺术家。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画完的时候突然眼前一片黑暗，我蹲下⾝子等这个世界慢慢恢复光明。抬起头看见炽依然站在一旁不再嬉皮笑脸。他说，你画了一整天，这样很累。
其实我也不缺钱。只是画画的时候像把自己投入缤纷的梦境里。而在这个世界，我便没有了心。没有了疼痛或者欢喜。
夜晚的时候我会和炽坐在石桥栏杆上吹着风。小镇的溪水在夜晚看起来像一块泛着银光的黑⾊丝绸，那浑浊污臭的气味也变得很淡很淡。凉风与月亮，让我⾝心悦愉。
炽说，暗，我不知道像你这样好不好。你心里没有远方。
颜说我希望你走出小镇，那里充斥着流言蜚语。他们并不能理解你。像你这样的孩子不适合待在那里。你会受伤。然而我知道，颜在那座城市生活得并不开心。城市是一座黑⾊的冰冷的森林，在那里谁也不能要到一丝温暖。
我们只是缺乏温暖的孩子。无论世界的哪个角落，对我们来说都一样。
六、我需要被遗忘，也需要飞翔。
我常常觉得我弄丢了很多人，其中包括自己。
我疯了一样地写字，整整一天，不吃饭不说话。有时写到自己泪流満面。安说你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孩子，你在温暖的羽翼下成长。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丑陋你不知道人心叵测。你连忧伤都轻浅得毫无理由。
我只是笑。任何失语的时刻我都习惯了用微笑掩饰而过。我知道自己是幸福的，我只是背负了不该背负的过往。我希望得到原宥，不被追究。
我只是在等待着些什么。好结束我对过往盲目的依恋与沉溺。好擦亮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