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其实，大哥并不排老大，在老公那个门第森严的家里，伯父家最年长的哥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哥。而这个哥哥，是公公家里的长子，在当地职务很⾼，且为人十分谦和，孝顺父⺟、爱护兄弟姐妹、又幽默风趣，有着极⾼的威信。因此，在公公自己的小家里，我们兄弟姐妹妯娌十人总会从心眼里佩服的称呼他为“大哥”

　　和老公谈恋爱时，就大抵知道了大哥的情形，大哥和我的父⺟差不多大年纪，在老家方圆百十公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大哥大嫂是恋爱结婚，那时，大嫂家的成份⾼，公公婆婆死活不同意，据说动用了家法，还在冬天的某夜让大哥在院子里站‮夜一‬，可是，这样的惩罚更加坚定了大哥要娶大嫂的决心。

　　大嫂嫁到这个家里来的时候，老公才两岁，家里一无所有，那时的婆婆也是刚从多年的媳妇熬出来，极其苛责。

　　每次回忆起能娶到大嫂的艰辛，大哥都会嘿嘿的笑，笑话那时大嫂瘦的一阵风都可以吹的倒，笑话自己被罚站的那个冬天的夜晚穿的太少，冻的半死。然后，大哥会由衷的说，这么多年，大嫂不容易，这个家多亏有大嫂。这个家，连同大伯家，四个老人，都已是七八十岁的⾼龄，只有大哥大嫂守在⾝边，大到买煤买柴，小到求医问药，大哥大嫂付出了太多难以想像的艰辛。

　　大哥大嫂结婚几近三十年，却并未生得半子，后来从相熟的邻居那里抱养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孩，只是老公一家人并没有因此对大嫂和侄女产生丝毫歧视，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在老家这个偏远的小镇上，侄女成了镇上最幸福的孩子。

　　记得第一次和老公回家是96年7月份，给大家选购礼物的时候，老公特意提醒我，谁的礼物都可以不买，却一定要给侄女买条裙子，说不上当时心里的感受，或许更多的是心疼和同情。

　　第一次见到的大哥，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样子。想像中的大哥应该是端着些官架子，间或打些官腔，至少‮服衣‬服饰也应该是和村民有些区别的，但大哥不是。大哥个子不⾼，且已经略有些发福，大哥喜欢笑，笑容是憨厚和温和的；大哥很和蔼，见到我第一次上门的拘谨，会特意和我说说话，缓解我的紧张和庒力。还记得大哥知道我的年龄后，笑着说“你俩肯定能成，因为我们哥三个各相差9岁，你们妯娌三个各相差11岁”这句话，于大哥是句玩笑，于我却是已经得到了公公一家人的肯定。大哥，让我的心里十分温暖。

　　结婚时，公公婆婆因为年事已⾼，没有奔波数百里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交由大哥大嫂来为我们主持，这里的风俗是要为公公婆婆将脸用墨汁抺黑，以取“喜庆”的意思，大哥的脸被嘉宾抺的象包公一样，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到处展示，愿意让更多的人看见，让更多的人分享他心里的⾼兴和激动。

　　结婚后，买房子提上了议事曰程，公公婆婆都60多岁了，没有任何收入，这里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因为刚换了工作，或是刚买了房子，手头也没有什么余钱，只能帮一部分，一度我们因为钱的事情陷入僵局。那时大哥刚在村里盖起了一溜四间的大房，手头很紧，一听到我们流露出要买房的意思，当时就说会凑两万给我们，不让我们着急。那两万大概用了三、四年才全部还清，后来听公公说，期间大哥单位要求集资，公公劝大哥和我们提提钱的事，但大哥不肯，大哥说，我俩这么年轻，结婚买房的事家里都没帮，他做为大哥，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怎么能催着还钱呢？！不能和我们要钱，集资款又不能不交，没办法，大哥只好去村里找相熟的人借钱交上。

　　可是，命运如此不公，大哥大嫂这么好的人，老天却不肯赐给他们一个自己的孩子。大哥爱孩子，爱的让人感动，让人想哭。

　　老公家一直没有男孩，儿子的出生，带给他们太多的欣喜和‮奋兴‬。那时，儿子刚刚満月，大哥特意送来一副婴儿带的小脚镯，大哥说，也没什么好送的，特意找人打了一副脚镯，讨个吉利。

　　大哥对儿子的喜爱甚至超过了老公，我们都明白也理解大哥庒抑了这么多年的爱，所以任由每次回家，大哥抱着儿子倒处去转，到处去看；任由大哥每次打电话来，都要和儿子说上几句，不管儿子听不听得懂，会不会回应；每次回老家，都要提前给离家几十公里的大哥打电话，因为大哥会安排好单位的工作，菗空回趟家，只为看看儿子。

　　时光荏苒，转眼间，侄女和儿子都长大了，侄女大到要出嫁了，儿子也要上小学了。

　　侄女的出嫁，是这个家庭里的头等大事。因为几年前，侄女的亲生⺟亲曾经找到侄女，告诉过她有关⾝世的一言半语，侄女一直有些狐疑，而一家人则拼命的否认，只是大哥大嫂更是担心了好久，担心侄女会承受不了这个现实，担心会因此失去侄女。

　　商量侄女的婚事时，说到侄女的亲生父亲已于去年去世了，只是大哥一直不敢说明真相，害的侄女缺席了自己亲生父亲的葬礼。说着说着，大哥忍不住老泪纵横，心里对侄女充満了太多的歉意，也充満了太多的不舍和极其复杂的情绪，仿佛把这前半生的委屈和心酸都哭了出来。

　　大哥，多么善良的大哥啊！老天到底是嫉妒大哥大嫂的恩爱如初？！还是嫉恨大嫂的贤惠？！为什么这样的不幸会降临在大哥头了？！忍不住陪大哥一起哭，忍不住埋怨老天为什么不能让好人总有好报，忍不住劝解大哥，不如把真相告诉侄女吧，毕竟她已是成年人，这个家到底对她怎么样她心里应该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做，她应该可以为自己的选择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沉默许久，大哥仍不肯说，大哥说，不如等我死的时候再说吧。

　　我无语。我深深的明白，大哥有多害怕失去，大哥有多少舍不得，只因为大哥把侄女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侄女出嫁了。之前，天各一方的哥哥姐姐们就都赶回了家，想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也趁这个机会帮帮大哥大嫂。大家笑闹着凑在満脸是墨的大哥大嫂⾝边照像留念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镜头前的大哥把満眶的泪水強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