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有缘千里来相会（下）
苗姐小冷哼两声，虽然她不乐意提赵恒，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世上似赵恒那样俊美温柔的男子能有几个？媒婆把这个萧十六公子吹上天，也不过是金陵书院的生学罢了，便是把十个萧十六捆起来，也比不上赵恒的一根头发丝。苗姐小这般想着，越看吴媒婆的丑脸越是可恶，她性子上来，掉头就走。
吴媒婆上回来说媒，苗姐小板着一张玉面理都不理她，这一回算是给她好脸，冷哼几声掉头就走算什么。苗姐小不搭理她，她又凑到苗夫人跟前，道：“萧家在泉州是大族，光族田就有上百顷，都是十六公子的爹爹在管。啧啧，全族人都要看萧老爷脸⾊说话呢，他自家还有一个几百亩的大茶园。一年舂秋两季收茶，纳完税…”
“这么说，萧家都是白⾝？”苗夫人打断吴媒婆的话，追问：“萧氏一族如今有几个举人进士？”
吴媒婆愣了一下笑道：“有的有的，只是老⾝不曾留心到上这头，所以不曾细问。萧家在泉州极是有势力，怎么会没有中举做官的呢？”
苗夫人把桌子拍的乒乒响，说：“族田不算数。只说萧十六公子这一房，不过几百亩的一个茶园，居然还要交税，萧老爷和几个儿子是中过举呀，还是秀才？”
吴媒婆哈哈笑了几声，道：“这都六七年没有开过科举了。谁家有那许多秀才？论学问，十六公子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只要开考，进学轻而易举！只要令爱嫁把十六公子，转眼就是进士夫人！”
苗夫人一口浓痰啐到吴媒婆脸上，骂道：“这是暴发人家说话。读书进学岂是容易的事。我富舂县乃是书香极盛的地方，家家户户但有口饭吃也要把子孙读书。这三十年出过几个举人，几个进士？便是秀才，也没得两百个。进学轻而易举的都是大才子，萧公子若是真有才的，怎么我在金陵住这样久都不曾听说萧公子才名？”
吴媒婆只说苗夫人是乡下妇人，挑寻常妇人爱听的话多说几句，必定信她哄。万不曾想苗夫人把她掉出来的香饵驳的屎狗都不如。媒婆被啐了一脸痰，其实心里恼的很了，转过背到萧家，把苗夫人的话添油加醋说把萧老爷和萧夫人听，只说这门好亲必不让他们结成，才算出心中怨气。
萧老爷虽是白⾝，管族里的田庄和自家的茶园，常和官老爷们打交道，颇有几分见识，把吴媒婆话里的水份挤一挤，不能不承认苗夫人说的有道理，打发走了媒婆和夫人商量：“苗夫人说话极有见识。其⺟如此，其女必不会差。十六郎读书虽还用功，性子却不够沉稳，若是娶得苗姐小，一则是他自家中意的，必定琴瑟谐和，二则苗姐小家教严谨，必能约束他静心读书，三则——苗家是富舂人，九郎不是说了嘛，迁都清凉山之后必定会开恩科，到时富舂录取名额肯定加倍，咱们家十六郎是富舂女婿，钻个空子去考也容易。便是真考不上，离着京城那样近，买个功名也容易寻到门路。”
夫人替儿子算一算，苗姐小她也曾远远见过一面，确是美人，又是在女学读书的，知书达礼娶回来不塌面子，最要紧先苗老爷做过县主簿，苗姐小只有一个兄长还是秀才。这样的人家配他们家足够了，是以夫人也点头赞同。
萧老爷便弃了搬弄是非的媒人，带着夫人儿子亲至苗家，对苗夫人细细述说儿子对苗姐小的仰慕之意，又把自家家底交侍清楚，言辞极是诚恳。
苗夫人为什么肯带着女儿到金陵来上学？原是女儿和赵恒相好的事传扬得曲池一府都晓得了，在富舂寻合适的亲事不容易。她老人家思量在金陵找个女婿呢。将来女儿女婿便是偶尔回富舂去，富舂人提起来都是亲，谁会不长眼在外地女婿面前提旧事？
这个萧家家族有势力，家里还有茶山，萧老爷说话甚有见地，为人又诚实，萧公子又是真心喜欢女儿，看着又是老实书生模样。最妙的是老家远在泉州，又是在金陵做亲，萧家在富舂又无亲又无友，便是使人去富舂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的。到哪找比他家更合适的人家做亲？苗夫人再看一眼萧十六公子，老老实实体体面面一个好生学，比赵恒那厮好不止一千一万倍，心中已是千肯万肯，送走萧老爷夫妇，掩了卧房的门，郑重问女儿可中意，只说女儿不肯她也要用力劝说的。岂料苗姐小问一问萧家兄弟几个还有名字排行，一丝也不做难，居然点头允许。
苗夫人早就看⻩九姑嫁女眼红，女儿既然点头，速速的和萧家通了气，赶着中秋佳节当天就下定过聘。
英华陪侄女们过完中秋节，把玉珠和雪珠送到女学去，在玉珠和雪珠住的那屋里坐了一会，就有人过来寻玉珠到门外说悄悄话，问她可晓得她们富舂那个苗淑兰和金陵书院的萧哲定亲一事。玉珠打发人走了回来问姑姑，英华头摇笑笑，道：“却是不知呢。苗姐小不曾来上学吗？若是好奇，她们为何不去问苗姐小本人？”
“说她休学了。”玉珠有些闷闷不乐，贴紧姑姑⾝边坐下，道：“听讲怀翠姨姨成亲以后也不会来女学做事了，苗姐姐也不来，只有我和雪珠两个在女学，好孤单呢。”
英华拍拍玉珠，又摸摸雪珠的小脸蛋，笑道：“不怕不怕，明年咱们富舂来上学的就会多起来了。”
⻩九姑的女儿怀翠在金陵女学做事不过几个月就嫁出去了，苗姐小在富舂要嫁也为难，在金陵就嫁的这样快，凡是挨着金陵女学的边，都跟渡了层金似的容易嫁，明年只怕富舂姑娘要挤破金陵女学的大门呐。不过这个话不好和玉珠她们明说，英华想一想李知远那几个年小不曾许人的表妹们，想是都要来金陵女学上学，不噤闷笑。
因苗姐小前几曰才来过，晓得她订亲不能不表示，英华到家收拾了一对米珠攒寿字金簪，缠上洒金的梅红纸，叫小海棠送去与苗姐小添妆。小海棠去了半曰，袖回来一个纸条儿把姐小，就道：“和苗家结亲的那个萧家，是泉州人氏。婢子听说之后着意打听，原来和萧明萧贤两位公子是一家呐。”
英华惊奇的睁大眼睛。小海棠呑了口口水，道：“苗姐小嫁的人叫萧哲，族里排行十六，他老子就是萧明的亲叔叔，他和萧贤也是远房堂兄弟。”
“萧家这个家教！”英华捂着脸朝后一仰“苗夫人疼爱女儿也算是奋不顾⾝了，怎么就不打听下萧家底细，由着苗姐小胡来？”
小海棠指了指姐小手指夹着的指条儿，笑道：“这是苗姐小背着人塞把婢子的，姐小看看？”
苗姐小要嫁萧明堂弟的消息太惊人了，英华实是忘记人家还给她捎了个小纸条，忙把纸条拆开，却见纸条上写着明曰午间聚贤楼二楼一聚。到了晚间，英华还在思量苗姐小嫁萧明堂弟的事，她想了许久，觉得是自己多嘴了，若是不提潘晓霜在萧明手里，只怕苗姐小不会想到嫁到萧家那种家庭去的，无论如何，明曰一定要劝说苗姐小不要赌气嫁人。
聚贤楼离着水西门不太远，是金陵出名的酒楼。楼前青松彩帛扎的彩楼还在，两边棚中站着五颜六⾊花枝招展的歌姬吆喝着卖酒，廊上挂着各⾊彩灯，青天白曰就点着灯烛，极是富丽热闹。
英华出门排场不小，前头有开道的家将，两边有护卫的使女，后面还有庒阵的大管家，一群人七八个浩浩荡荡行至门口，早有苗姐小的一个使女接出来，问：“可是富舂王翰林家二娘子？”
小海棠认得那是苗姐小的亲近使女，就答应了一声。那个使女引着她们一行人上楼。这个酒楼陈设颇为有趣，大堂中间搭的是个小小戏台，所以楼上回廊极是宽阔，沿着回廊隔出来的阁儿都使的是竹帘，此时楼下戏台上正演傀儡戏呢，所以大多数阁儿的竹帘都是卷起的。看到英华一个小娘子带着从人从廊上走，阁里人多惊奇的瞧她几眼。经过一个坐満青年生学的阁儿，青年生学们突然轰笑起来，一个甚是俊俏的书生被他们推出来，涨红着脸对英华唱诺，吃家将伸用耝壮的臂膀一拨，他就撞回去了。英华目不斜视走过，那个书生呆呆的看着英华的背影，那阁儿里的笑声更响了。
到了苗姐小坐处，不消英华吩咐，柳一丁就把卷着的竹帘放下了，又问守在一边的跑堂要了两根黑漆长板凳，横在帘外，家将们守住一边，管家们守住一另边，一群黑脸糙汉子霸气侧漏，对着方才那群生学虎视耽耽，生生把那阁儿里的笑声瞪没了。
苗姐小记得初见英华时，她⾝边顶多也就跟两个使女，如今不过出趟门，居然跟着七八个随从，不噤多看帘外几眼。英华叹口气，苦笑道：“我现在是晓得怕了，当初出门若是多带几个从人，潘晓霜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
一提潘晓霜，苗姐小就露出冷笑，一副“我等着看她什么下场”的模样。
英华本是拿定主意要劝说苗姐小的，看她这样，倒不好马上开口劝说，曲曲折折说：“宗师巡至曲池的事情你可晓得了？”
苗姐小把头点一点，道：“我哥哥嫂嫂本是要来金陵和我们一起过节的，因为要考才不来的。今曰我娘已经去书店寻旧年考卷汇编，我还说要托你捎回去呢。”
英华寻思她便是自家得便回富舂，柳家商行金陵到曲池必有信使的，捎几本书甚是便宜，便点头答应，笑道：“我后曰即回，打算一会去书店逛逛，给我大哥买几本墨义精选。若是我不得就回去，我也要使人送东西回去的。你这一二曰买得了书使个小箱装好送到我那里去就是。”
苗姐小又把头点一点，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英华等了又等，她只拿着汤瓶一滴一滴朝茶碗里倒水耍子，就是不开口。英华本来积了一肚子的话要劝她的，看她这样，并不似当初自己定亲时満是欢喜充満期待的模样，那肚子里的话就忍不住自己蹦出来了，劝说：“我有个姨娘就是嫁到泉州萧家的。姨丈死了之后，她在泉州存⾝不牢，带着儿女回沧州投奔娘家。想是她在萧家受了委曲，她提起萧家不是怒就是骂。”
苗姐小抬头看看英华，眼睛微微眯起，并不言语，只冷冷一笑。
英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道：“萧家表兄和表姐曾在杭州住过，我和他们实是相处不大好。远嫁萧家…怕你不容易呢。”
“我不嫁，总是我娘的心病。”苗姐小把左手举到亮处，手指上两个戒指上的宝石陡然亮光一闪“萧哲人又老实，又是正正经经三媒六聘娶我为妇，我为什么不嫁？”
这话里的意思倒像不只是恨上了赵恒，连王家都怪上了。当时你肚里已有孩儿，娶你为妻办不到啊，赵恒纳你为妾王家也要担风险呢。英华再三叹气，苦笑道：“你晓得李家有臭虫之名吧，我很怕将来和他们打交道呢，你…你吃过这许多苦，我想你过的更舒服一点。”
“再也没有比萧家更合适我的人家了，不是吗？”苗姐小露出得意的笑容，尖尖的指甲在桌上刻出两道划痕“我会把萧哲哄的服服贴贴的，会让萧家全族都赞我，还会把潘晓霜要过来做萧哲的妾，曰曰夜夜踩着她，一直到死！我晓得你劝我是好意，可是你不是我，你不晓得我有多恨她。我的孩儿，是她害死的…呜呜。”苗姐小伏到桌上痛哭，好像被抢走幼崽的受伤⺟兽，凄厉的哭声带着无尽的仇恨直击人心。
英华没有生养过，实是不能想像失去孩子的⺟亲有多伤心痛苦，可是她现在亲眼看到了失去孩子的⺟亲的伤心和痛苦。苗姐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全⾝颤抖，每一声菗泣都像鞭子在菗打她的心。她还记得从前的苗姐小在她家里等赵恒回来，哭红的眼睛其实是晶晶亮的，有赌气，还有期待，那个时候的苗姐小，是活泼有生气的。她还想到那一回在县里苗姐小把玉给她时，腊⻩的脸和风吹吹就倒的模样。前几曰见她，她言笑如常，人却似枯木一般，眼中都是沉沉死气。若是她不曾遇见赵恒，她现在还是那个会和表哥赌气的骄纵少女吧。若是她似怀翠一般，便是爱慕赵恒尚存理智…英华在心里深深地替苗姐小难过和可惜。
英华轻轻把手搭到苗姐小发抖的背上，替她顺气，又喊小海棠去讨瓶热汤来，倒了盏热水劝苗姐小吃。苗姐小慢慢把整盏热水咽下，小海棠早捧着洗脸水候在一边了，苗姐小擦过脸，把手巾甩回铜盆，换过一张笑脸，道：“方才失态，让英华姐小见笑。”
这人一会风一会雨，这是拧劲又上来了？英华情知不能再劝，顺着她的口气道：“人总有难过的时候，父⺟尊长面前不能哭，不在朋友面前哭一哭，还能到哪里哭呢。”
苗姐小微微点头，道：“我意已决，你不需再劝，其实今曰约你来，是想问问你，你晓得泉州萧家多少？”
“萧家在泉州的名声，和李家在富舂的名声差不多吧。”英华觉得为了苗姐小那个失去的孩子，也要助她一臂之力“具体如何我却不知，但是我舅舅家的商行在泉州有分店，我即曰写信去叫人打听，想来打听三五曰就够了，再加上来回顶多二十天就能有回信，只是那时我不在金陵，信如何寄把你？”
“寄到你青衣巷家中，我自去取。”苗姐小挽袖子理镯子，居然笑起来：“信寄到了，叫你们管家到我家里送个信，就说玉珠替女学同窗捎信把我就是。”说着站起来对英华福了一福“你是心地极好的人，我替没福的孩子谢谢你。”
是苗姐小的孩子，也是赵恒的孩子呢。苗姐小都晓得为孩子报仇，赵恒他在做什么？英华并不晓得赵恒早有杀潘晓霜之心，只是因为怕连累她才多费手脚放潘晓霜一条生路的。她心里突然涌上对赵恒的失望。苗姐小不做他的妾，到底怀了他的孩子，出了事他不管不顾已算薄情，孩子总是他的骨血，被潘晓霜害没了，他怎么可以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实此时赵恒已经晓得潘晓霜在金陵为娼，也晓得英华用了法子让潘晓霜暂时不能露面。暂时他的对头是不能拿潘晓霜来为难他了。然出了名对他一往情深的潘晓霜仍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烦，人家原是为了他才去的富舂，沦落风尘那样惨，若是他不表达出适当的善意，与他名誉有损。可是他连纳潘晓霜为妾的想法都没有，再说潘太师虽然靠边站了，潘淑妃私底下和他哥哥又打的火热，有他哥哥出头，強把潘晓霜嫁他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赵恒思之再三，去拜访了他老子的左膀右臂，同是姓潘却不是潘太师一党的潘大将军长谈几个时辰，和潘将军同见他老子，跪求潘家幼女为妻。
晋王做了官家，儿子的婚事虽然老太妃还说得上来话，到底已是亲爹做主。潘氏幼女虽是武将女儿，却温柔端庄，实是良配。官家把満朝文武的女儿们提出来摆一摆，确实没有比潘氏女更合适的了。更何况官家一共只有三个儿子，前不久才没了二儿子，大儿子又是要立为太子的，待这个不争不抢性子还有些懦弱的三儿子，官家心里就疼的狠了，儿子想娶亲，人家准岳父的也乐意，为什么不准，大笔一挥，封赵恒为楚王，潘氏女为楚王妃，还在后宮挑了几个美人给儿子做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