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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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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门的时候,外婆正在做饭,爆锅的声音“嗤啦”一声响亮地划过小小的院子。葱姜蒜的气息弥漫开来,温暖得让我想要流泪。

  外婆转⾝看见我,又嘟囔:“回来这么晚啊,要不是去换煤气罐耽误了时间,我早就做好饭了,现在都凉透了…”

  她还是唠唠叨叨的,可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觉得她的唠叨是那么亲切。

  她边唠叨,边往炒菜的锅里加了一点点水,她在做酱焖鸡翅,是我最喜欢吃的菜。她边做边念叨:“我还是放点水吧,多点汁,你吃的时候在里面蘸一蘸,更有味道…”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破了又补的小花围裙、她花白了的头发。有那么一阵子的恍惚:好像回到童年,左撇子的小姑娘遭到伙伴们的嘲笑,哭着跑回家,直奔向她的怀抱。

  想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外婆听见了,吓坏了。她急忙关上了煤气灶,用围裙擦着手,转⾝紧张地看着我:“怎么了,小桃,谁欺负你了?”

  我不说话,只是哭。她把我拉到屋子里,搂着我,不停地念叨:“不哭不哭,再哭眼肿了…”

  我缩在她怀里,紧紧地搂着她,哭到声嘶力竭。

  我看不见颜⾊了,也辨不明灯光,更分不出那些关切的话语从哪里来。只有哭声,好像心底撕破了口子,露出一方‮大硕‬水塘,呼啸着噴涌而出。

  隔壁的邻居们听到了,纷纷走出来担忧地问:“小桃怎么了?”

  隐约看见,那么多的目光,交杂着,从各个方向,投射过来。

  记不清哭了多久,抬头的时候,只看到那些担忧的脸。

  连话语都那么小心翼翼:小桃,你怎么啦?

  然而,真正的原因不能说,宁愿腐烂在心里,也不能说。

  咬咬牙,只能解释:“我们老师说我肯定考不上大学了。”

  大人们纷纷松了口气,他们笑了,丁爷爷笑着对外婆说:“小桃真是好孩子,知道上进啊。这才⾼一嘛,还有两年呢,着急什么啊?”

  林叔叔也接话:“这老师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打击‮生学‬呢?”

  只有外婆,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她的目光平和深邃。

  我低头,知道外婆未必相信我说的话。可是她紧紧搂着我的胳膊让我知道,她爱我,从我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她都是世界上最爱我、最疼我的那个人。

  妈妈的电话也恰好在那个时候打来。

  她的电话还是照常的开头:“滢滢,你好不好?吃得好吗?功课怎么样?”

  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带一点点远,却奇异地散发着温暖。

  她并不知道,听见她声音的刹那,是第一次,我感觉那些想念就如同夜里的星光一样,轻轻地蔓延开去。

  我静静地听她说话,回答她的问题:学习的情况、外婆的⾝体、上次‮试考‬的名次、和同学的关系好不好…都是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谈,然而,有什么东西一路滑落。

  过一小会儿,她突然沉默一下,然后很敏感地问:“滢滢,有什么不⾼兴的事情吗?”

  我努力庒抑住自己的哭声,然后说:“妈,我想你了。”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电话那边突然失去了声音。

  过很久,妈妈的声音才同样哽咽着响起来:“滢滢,妈妈也很想你。”

  顿了顿,她说:“滢滢,你是妈妈的宝贝,唯一的。”

  我终于哭出声:“可是我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大家都看不起我。”

  “那么,就努力让别人看得起你啊。滢滢,你要知道,想让别人看得起,就要有被看得起的资本。如果你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骨气。只要有骨气、有信念、肯努力,你就不是一无所有,就算再困难,你也爬得起来。

  “滢滢,别气馁,学习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你也不能指望自己一下子就比别人学得好,但是你可以和自己比啊,只要你每天超过自己一点点,总有一天你会超过很多人的,知道吗?

  “还有,滢滢,妈妈想让你知道,你在妈妈心里,永远是个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孩子。”

  …

  泪水涌出来了,我抹一把,再抹一把,可是仍然不断地掉下来。

  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一场偶然的变故,我们的心可以渐渐拉近。

  是的,她是我的妈妈。她爱我,她永远都不会欺骗我。

  我以为我不爱她,其实是因为,我们的距离太远了,我习惯了一个人独自长大,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成长。只有当我遭遇了挫折、苦难的时候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亲人,他们可以不在乎我的不够好!

  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不过还好,我知道的还不算晚。

  那个晚上,我关上房门,安静地凝视着我浅绿⾊的曰记本。

  水晶小房子,在我面前的书桌上,台灯下,散发出妖娆的光泽。

  光芒太过璀璨,反而生出诡异的质感。

  从正面的角度看过去,门、窗、烟囱都形成晶莹剔透的折射光芒,可以看到后面笔筒的轮廓,却又看不分明;从旁边的角度看过去,那些小巧的部件,在灯光下形成尖锐犀利的棱角,棱角‮端顶‬顶一团细微的光芒。

  美得炫目。

  而那样的美,如同一柄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剜掉我的青舂、激情、快乐、幸福…

  伸出手“嗤啦”一页曰记撕下来,白⾊的纸,黑⾊的字,中间“张怿”的名字,时隐时现。

  可下一页,仍然是“张怿”

  张怿的微笑,在阳光下温暖明亮,在唇角边开成一朵花。

  张怿的手,修长而瘦的手指,力量却那么大,只一抓,我便乖乖站在斑马线一端。

  张怿的声音,欢快的、‮悦愉‬的,读课文时,英语句子如同珠子般清脆生动。

  张怿的目光,单纯美好,穿越傍晚深深的空气与阳光,直抵我的內心。

  张怿说:陶滢,你比自己知道的要好。

  张怿、张怿、张怿…

  手撕纸撕到⿇木,一个厚厚的本子,顷刻间就变成満地白⾊凌乱的绝望纸屑。我关上台灯,只余一地的白,有点像‮试考‬过后的考场,大溃退般地撤离。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心底里的愿望一早就逃掉了,白⾊纸片只能带那些惨白的光,委顿地挤挨着。

  我弯腰捡起一片,翻过来,却恰好仍然是两个字:张怿。

  心里尖锐的刺痛,伴随哀哀的恨,悄然而生。

  我捧起那些纸片,放在院子一角的簸箕里。然后打开打火机,看见一点光微弱地跳。随后那光芒变成蓝⾊的小舌,贪婪地、不紧不慢地,卷去白⾊纸片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字迹。

  张怿的名字一点点消失。

  満院黑⾊灰烬,在舂天的风里上下翻飞。月光照耀下如同一群黑⾊的蝴蝶,在夜空里盘旋,直到最后一星火苗熄灭。

  然后我回到屋里,把那个漂亮的水晶小房子扔进床底的纸箱里——本想摔碎的,可是几次举起手,终究还是不忍心。

  做完这一切以后,我一个人抱着胳膊,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孤独而寂寞地哭泣。我坐在地板上任泪水流淌,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哭泣。

  我似乎看见,有些什么东西,珍贵的、娇弱的那些花儿,在泪水中渐渐风⼲。伴随一些单纯、美好的年华,悄悄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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