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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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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学校读书——我和郑扬。

  寒假我们一起参加戏剧系的辅导班,在二楼一间很小的教室里,零零落落地坐着二十几个人。我们坐同一张桌子,我在右,他在左。

  我要换过来,而他执意不肯。

  “男左女右。”他強调。

  “我用左手的。”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这不重要。”他低下头看书,不理我。仔细听,他还在咬字:“的、的、的…”

  其实我觉得他这样的固执很有趣,但已无需表达感激,因为习以为常——如果不这样,他反倒不是郑扬了。

  他是那样和善,好脾气的男生,却又带点小霸道。有时候看我耍小脾气,他站着看,最后笑笑,仍然会迁就,只因在他眼里迁就女生是当然的职责。然而关于‮试考‬、学习之类的正事,他又当仁不让地帮你拿主意、提建议,带点小蛮横地限制你的随心所欲——是他理解中的关键时刻,他不允许我做出任何冒险或者懈怠的举动。仿若一个军师,因为其太聪明严谨,便娇惯出一个越发懒惰的主帅来。

  我们还说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学校就读,只不过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很忐忑:我的专业成绩,我的文化课分数…是学了专业才知道:考播音主持远非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专业‮试考‬的战线那么漫长,从初试到三试,横跨半个月。朗诵、即兴播读、即兴评述、特长展示、写作、试镜…又不可能只报考一所学校,于是数家⾼校的专业‮试考‬便纠缠在一起。每一届考生,都在穿越大江南北的过程中仓皇而疲惫。

  然而好在,郑扬说:“丫头,有我呢。”

  瞬间心安。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不过是年龄相仿的男生,可就是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他还喜欢拍拍我的头,偶尔敲敲我的脑门:“笨啊你!”

  我生气了,加快步伐在前面走,他大步跟上来,伸出手拽我的衣角,像在吆喝‮口牲‬:“吁——”

  我甩掉他的手,继续怒气冲冲往前走。他会拽住我胳膊:“别生气啦,请你吃章鱼小丸子。”

  当机立断地原谅他。

  还有多加了两勺奶油的爆米花、抹了通红番茄酱的炸香蕉、两元一碗的炒米线、辣乎乎的大米面皮,统统可以用来原谅他。

  而艺术学院北门外小便场上星罗密布的地摊火锅,3角钱一串蔬菜、5角钱一串鸡⾁丸,更是带着实惠而热乎乎的美好气息弥漫在我们周围。吃到一半抬起头,可以看见満天散乱的星星,于是我们便叫它“満天星火锅店”于是我们常常坐在小马扎上围拢一只小小木桌,吃火锅、看星星,是凡俗平常的小幸福。

  偶尔也会突然走神,以为眼前这个男生曾在哪里见过?

  也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张怿,不恨了,却有那么多的惋惜——其实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然而遗憾的是我们从未平等过。从我抬起头仰望他,因他的关怀而心心念念感激他的刹那,本就该知道这样不平等的友谊必不恒久。

  关于过去的种种郑扬并不知晓,他只知道我是安静的女孩子,话不多但很固执,仅此而已。

  直到夏薇薇出现。

  这个有白皙‮肤皮‬的女孩子,她站在我面前时,我们险些没有认出彼此。

  艺术学院校园里因放假而冷清的林荫道上,我、郑扬与夏薇薇,就那么面面相觑地站着,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话。

  夏薇薇的目光中有愕然,有惊讶,或许还有其它情绪,此消彼长。她看看我,又看看郑扬,有些许踌躇,却又说不出话。

  郑扬看看我俩,小心翼翼打破沉默:“是同学?”

  “是。”我面无表情,就那么盯着夏微微看,郑扬看看我,很明显有点无奈。

  他转⾝对面前的夏薇薇笑笑:“你好。”

  “你好。”夏薇薇回应,可是目光始终紧紧盯在郑扬替我拎着的书包上。

  她看看郑扬,又看看我。可我还是不说话,无论郑扬给我多少暗示,那句“你好”我都说不出口。我知道自己的目光很冷,冷得我自己都要颤抖了。

  我甚至知道我的戒备、我的敌视都是源于我的自卑,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和颜悦⾊地面对她!

  她凭什么?我又凭什么?!

  我承认,我从来都没有摆脫掉自卑的庒迫,我固囿在这个圈子里难以逃脫。在郑扬眼里,我是那样天真单纯、正直可爱的孩子,我健康明朗、快乐无忧,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本质是:我连一个夏薇薇都要在乎。

  终于,还是夏薇薇先开口:“张怿生病了。”

  怦然一声巨响,是重重冲击的震荡,如同小时候玩过的“激流勇进”冲下来,溅起一⾝‮大硕‬水珠,凉而冷的恐惧,嘲湿而阴郁地包围住你。

  我在一瞬间呆住了。

  张怿,太遥远的名字,却又那么近地在我耳边回荡——是我极力抗拒的远,与根本无法忘记的近,冲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我终于感受到心底柔韧的痛苦感:我终究还是抗拒不了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些情绪,那些爱与恨。

  郑扬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猜他一定看到了我內心的挣扎,我的矛盾与苦闷。大概过了几秒钟,他慢慢走近我,放一只手掌在我肩上。

  隔着厚厚的‮服衣‬,我能感觉到有热量在渐渐注入。

  我的沉默令夏薇薇很不満意。

  她的口气渐渐变硬:“是胃出血,上晚自习的时候,听说突然就噴出一口血,很恐怖。”

  我瞪着她,很想转⾝就走,可是又克制不住地想要听下去:我觉得心脏在收缩,那种疼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像一尾凉而滑的鱼,爬得异常迅速,脚印清晰。

  我紧紧咬着嘴唇,看夏薇薇犹豫一下,然后迈开步子从我面前经过。她走过去的刹那,突然扬起头狠狠瞪我:“陶滢,你生活得真不错!”

  她几乎用牙咬出这句话,然后快步走开,再也没有回头。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中,好像带着浓重的怨气。

  这才是我认识的夏薇薇。

  她是精明女生,有自己的目标和靠近目标的方式。她只是看我不顺眼,刻薄而挑剔。可是,又不能算是坏。

  我感到有泪水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夏薇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没有机会问她张怿现在怎样了。我问不出口。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么担心他。那一瞬间,我不想恨他了,我可以妥协、可以投降,我只希望他好。

  也是在这时候,郑扬递过来一小包面巾纸,淡紫⾊的小包上,印着面巾纸的牌子:心相印。

  突然没来由地心疼:是谁和谁在一起,如何爱,才可以心心相印?

  眼泪太多了,便很徒劳地擦,可是根本止不住。

  那些旧曰的片段一股脑地涌上来,镜头太快,甚至闪得我措手不及。我那快乐与不快乐的年华、16岁的心事、关于声音的秘密,应该是真心的吧?可是怎么那么轻易就辜负了它们?

  郑扬终于深深地叹口气。校园太安静了,以至于他的叹息声清晰而突兀。

  那天,我第一次给郑扬讲起关于张怿的故事。

  只是浮扁掠影,只是简明扼要,然而我们都是那么敏感的人,他几乎不必琢磨,便知道故事背后那些情感的渊源。

  他只是静静倾听,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这也是我认识的郑扬,他从不轻易地出口伤人,更不会轻慢了任何他所不了解的人与事。他只是静静地陪在我⾝边,就像田佳佳说过的那样——站在你⾝边,彼此欣赏。

  只可惜,在17岁的那一年,我不信任所有人与事:除了亲人,我没有理由相信别人会无条件对我好。

  我凭什么?而别人又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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