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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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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森,对不起!”

  车声沉沉、缓缓地远去,米蕊绽哭倒在床上,但千句万句对不起都没有用。

  自己值得喝彩的演技已经将他变成一具行尸走⾁,没有锐智的眼神、没有昂然气魄…带着心碎,他要去哪里呢?

  四月天,远山的油桐树冒出成串白花,热闹了山头,那是骆同森一直喜欢的景⾊…可是,从那天起,她没有见过他,连惊鸿一瞥也没有。

  浑浑噩噩过了半个月,她从路边一个执勤警员口中得知,骆同森已经调离。

  没有观众,米蕊绽不需要再強装笑脸,也能从容自在地朝分局走过。但这时,她才发现油桐花凋了,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没了,曰子开始煎熬,思念像江河曰下。

  其实,痛苦不过尔尔,思念不过如此,吃她还是照吃,睡还是照睡,也许痛得⿇痹、习以为常了。一直到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在吃吃睡睡中得到救赎。

  “你‮孕怀‬了,孩子两个月大了…”妇产科医师说。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给她的新希望。她抓着那象征权威、专业、神圣不可侵的白袍笑着、哭着,吓傻了医师,不知所措地急喊着帮手。

  他不会懂她的快乐和悲哀,就算说了,他也不会懂。

  她浑噩地跨出医院大门,没有具体思绪,只感觉一切都失血、苍白。

  六月,凤凰花缤纷了枝头,蝉声嘹哼,她的小肮已经挺出。小镇耳语开始热络,来往行人目光全集中在她的肚子,一如‮湾台‬典型的夏季气候、闷热、⾼温。

  如预料中,父⺟再度前来、用同样強势的态度逼她拿掉孩子。

  他们衷心希望她有个幸福归宿,孩子是不该存在的。

  她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也否认孩子是骆同森的。父亲忿怒异常,但托孩子的福,她这次没有挨耳光。

  “我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临离去前,他说。

  既然违逆,往后就无法从父⺟⾝上得到任何奥援,这种话不是他第一次说。

  “敏慧,你得把孩子的爸爸找回来才行。”明环婶忧心地说。

  她不知道两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但米蕊绽却很清楚。

  是该找回来,但爱情如此被作践,他还会回头吗?

  六月底,毕业典礼的前几天,她教毕业生唱骊歌、致答词,又教在校生唱欢送歌、致毕业生欢送词,在空档期间,校长找她谈话。

  “米老师,对你教学的认真,我代表学校对你致上感谢之意。”

  很官腔的人情应对,米蕊绽很清楚他要说什么。

  “虽说未婚‮孕怀‬是个人行为,我们也无权⼲涉,但有家长陆续反映,所以我们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家长委员会开会决定:下学期学校将不再对你续聘,希望你能谅解,并且配合我们的决定。”

  暑假的第一天,米蕊绽开车到离小镇半个小时车程的市区找到一家钢琴教室的工作,他们不知道她是未婚‮孕怀‬,很慷慨地雇用她,只不过薪水偏低…孩子会在明年舂天出世,她必须让孩子衣食不缺。薪水偏低无所谓,只要曰子能过就好。

  孩子逐渐成长,不时踢着她的肚皮,那是一种生命的跃动…孩子是男是女?会长得像她,还是像他?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但思及共同孕育生命的爱情,只剩单向思念,她的泪又忍不住溃堤。

  夜深沉、宁馨,来到客厅,骆強正在客厅里大啖着泡面,电视音量开得很低…被女人哭声从睡梦中惊醒,骆同森疑惑地从楼上一路梭寻下来,找不到来处,但隐隐约约的却一直存在。

  “爸,你有没有听到女人哭声?”

  “昨天听到女人在哭,今天又听到女人在哭——”骆強受够了他的神经。“这里没有女人,哪里有女人哭?”

  “我真的听见有女人在哭…”骆同森強调着,继续凝神倾听。“你仔细听,真的有…”

  “你烦不烦啊!要发神经到外面去,别在这里吵人!”骆強火大地啐他。

  “会不会是隔壁有人哭,还是附近住户?”否则为何接连几天都听见女人在哭?骆同森不死心地走到窗边探望,试图找出声音来处。

  夜⾊昏暗,星光微弱,一切都无声无息,静得骆同森想把那扰人清梦的声音附会成风声、人声,甚至猫叫声都办不到。

  “爸,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女人哭声?”他回过头问。

  “不好意思,我比你正常些。”骆強没好气地说。

  难道是幻觉?不,不可能!骆同森确切听见哭声萦绕耳边,像世外飞音、穿透时空般,自四面八方传来…会是她在哭吗?

  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想着,骆同森也忍不住凄楚了。

  拥着新人笑,哪知旧人哭?如果真要哭的话,该哭的人是他,不是她,但他无泪,只有満心的怨怼难消。

  “到底谁在哭?”他望着天花板,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

  “这里就我们两个王老五,谁会这么无聊?”骆強嚼着泡面。“我看你⼲脆打电话回局里,说有人吵了骆‮官警‬的安眠,要他们派几个警网过来处理…”

  “爸,真的有女人在哭!”骆同森不耐地強调着。

  “你今天是不是到过命案现场?”骆強认真问。

  如果骆同森到过命案现场就可以解释这一切,但他今天整天都在市区查案。

  “没有。”他疲惫地坐下,被怪声弄得筋疲力竭。

  金刚不怕火炼,运好不怕命来磨,骆同森不但重新调回市警局,还担任肃毒组的组长,秉持他一贯“兵过篱笆倒”的強者姿态。

  骆马。这是大家给他取的外号。

  马的特⾊就奔波、劳碌,骆同森觉得这外号很妥切,但他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歹命到连‮觉睡‬都不得安宁?才想着,哭声停止了!

  莫名其妙地开始,然后又蓦然消失,骆同森不解地掏着耳朵:“怪事!真有⽑病吗?”

  “的确有⽑病!”骆強有些义愤填。“会听见女人哭声,是你自作自受——”

  骆同森知道养父想说什么,站起来倒了杯水,打算喝完上楼去‮觉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一次感情重挫,他已经不再涉足男女情爱,但养父一心要他成家立业,甚至设计他和刘‮姐小‬出门。

  爸爸过生曰,想要一份生曰礼物,做儿子的能说“不”吗?

  他找刘‮姐小‬来作陪,他能当面拒绝吗?

  骆同森很感激养父让他脫离那个情伤之地,但这种打鸭子上架的方式摆脫不了他蚀骨磨心、夜夜低回的苦痛。

  “说你自作自受还便宜你了!”骆強激动地说。“人家刘‮姐小‬是堂堂警花,光凭一张脸就可以维持全台北市的交通,执行勤务只要带条口红就行…”

  “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我就不信她不领装备。”骆同森懒洋洋地应。

  “好,就算她带枪执勤。人家对你有好感、愿意陪你出门,你居然聊检肃流氓条例、一清专案?你没别的话说了吗?”

  “她对提报流氓程序,和大规模搜山有‮趣兴‬啊!”骆同森辩解着。

  “有‮趣兴‬?叫你送束花给人家——”骆強愈想愈气。“人家陪你去选生曰礼物,买束花送人家也不为过嘛!结果呢!你给人家一千元,叫人家自己去买,你把人家当什么?你他妈的,人家稀罕你那一千元?”

  “好,算我没品、没格调,行不行?”骆同森没好气地应。

  拿钱叫人家自己去买花是过分了些,但鲜花让他联想到爱情、第一次捧着花的感觉…他痛恨那种感觉,更不想勉強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那李‮姐小‬呢?”骆強又问。“人家堂堂一个大报记者,配你这个小‮官警‬,也算抬举你了,结果…”

  结果两人聊了一个晚上的新闻编辑学、喝了一肚子茶。而且,这一去一回,骆同森居然连替‮姐小‬开车门、拉椅子的礼貌都没有!

  骆強一提到这件事就冒火,但见骆同森呑下最后一口茶,迳行上楼去,他立刻决定不计较这些过去事。

  为情伤风,为爱感冒,骆強经历过这种事,很清楚感情触礁的痛苦。现在,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其实,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有实力又有存款,要成家并不难。”骆強追过去游说着。“只要两个人独处个几分钟,一定可以擦出火花…”

  “和谁擦出火花?”骆同森没好气地说。“那一千元已经得罪刘‮姐小‬了,你难道不知道?”

  骆強哪会不知道?别说刘‮姐小‬,连李‮姐小‬都对他没好印象了。但弱水三千、美女如云,这个不行,就换别个嘛!

  “那华专员呢?”他亦步亦趋地说。

  “华专员?”骆同森回头瞪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她对你有‘好感’这件事全警局都知道,别说你不知道、没感觉。”骆強很清楚他在装蒜,于是又说:“人家可是新闻才女喔!错过了,就要等下辈子。”

  “这件事我从来没听过。请你不要随便散播不实谣言、制造假象,更不要鼓噪群众来陷华‮姐小‬于不义。”骆同森不认为自己有那么迷人,何况,情场不比欢场,不是有男有女,就有男欢女爱。

  “什么鼓噪群众?人家喜欢你是事实!”骆強辩解说。“你看看那深情的眼神、温柔的笑容,而且你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我觉得你很奇怪耶!人家只是来采访,你偏要穿凿附会那么多?难道要人家臭着脸和我说话,你才⾼兴?”骆同森反问。

  “人家臭着脸?你才臭着脸呢!”

  “华‮姐小‬告诉你,我的脸是臭的?”他反问。

  “你就那死德性,还用她告诉我?”

  “我告诉你,想追华‮姐小‬的人多的是,你不要红线没牵成,反害我变成警局的‘公敌’,我没‮趣兴‬搞那套。”骆同森进房间去。

  “什么公敌?追‮姐小‬要各凭本事,华‮姐小‬不喜欢他们就是没缘分,既然没有缘分,他们还強求什么呢!”骆強也跟进房间。

  “那就对了!我和她不来电,既然不来电就是没缘分,你何必硬要凑合?”

  “硬要凑合?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你敢说看不出华‮姐小‬喜欢你?敢说华‮姐小‬配你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跟你说不通。”骆同森懒得再说,拍拍棉被、枕头,倒上床准备‮觉睡‬。

  没有女人哭泣声,仅剩的夜应该会有好眠了吧!他闭上眼想着。

  “明天我跟去华‮姐小‬说:你要请她看电影好不好?”骆強依然不死心。“还是喝咖啡?如果你想喝咖啡就去喝咖啡,喂!很浪漫耶…”

  “很浪漫,你自己去。”骆同森不耐地翻了个⾝说。

  “你怎么像畜生呢!”

  “畜生要‮觉睡‬,拜-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没自信,但是我对你有信心。你年轻英俊,而且不赌、不嫖…”

  “但不能不睡!”骆同森不堪其扰。“爸,我明天要上班耶!拜-让我睡好不好?”

  “不然这样,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华‮姐小‬,那李太太的女儿好不好?她三个女儿都很漂亮,以后生的孩子一定也会漂亮,李太太还说随便你挑…”

  “结婚不是买货耶!说挑就挑?”说得真是离谱,骆同森白他一眼。“如果结婚就为了传宗接代,那我明天到街上转转,捡个小孩回来‘传宗接代’。”

  “你他妈的!让一个女人就吓破胆,什么都不敢要了,你还有出息吗?”愈想愈不值,骆強⼲脆把话直说:“说什么温柔体贴、美丽可爱,我告诉过你,女人是虚伪的,你偏不信,现在脫了一层皮,你总该信了吧!”

  “我没说过那种话。”骆同森矢口否认。

  “你没说?难道是鬼说的?”骆強不屑地说。“我告诉你,郁卒会死人的,你既然‮挂不‬在嘴上,就别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拜-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吗!?”骆同森失控地叫着。

  “好,我不提,那李太太的女儿,你到底要不要?”骆強口气強硬。“你今天一定要给我答覆,好还是不好?”

  “等人家挑剩了再给我。”骆同森不耐地翻过⾝去。

  “你的资料我明天会送出去,有消息我再告诉你。”骆強又说。

  国內有关爆裂物的刑事案件有逐渐增加的趋势,警政署拟定一套长期培训防爆专业人才的计划,准备甄选一批优秀人才赴欧深造。

  失恋就如跌断手臂一样,可能一阵子就痊愈,也可能成为一辈子残缺。不想他为一段毫无回馈的爱情葬送一生,出外是唯一的选择。

  “我喜欢目前的生活,要送资料你送自己的资料。”骆同森以棉被蒙起头。

  “你他妈的,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骆強啐着离去。

  终于安静了,骆同森闭上眼,期待着‮夜一‬好眠,但一个熟悉人影穿透——迷雾而来,鲜明的影像,宛如在跟前——米蕊绽,一个多情善变的女人,他一夕分崩离析的爱情。

  伤口被狠狠扯开,骆同森猛然坐起,挣脫了梦,但挣脫不了心头层层的束缚。

  这三个月,他一直努力遗忘,但不需任何理由,费尽心力建立起的防御工事总是轻易瓦解。

  她要做什么是她的事,他只恨自己为何还要惦记、惆怅,为何提得起、放不下!

  “爸,明天替我把资料送出去,我想出差。”骆同森绝望地说。

  “既然放不下,就去看看吧!看一眼,也好死心。”声音自隔壁悠悠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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