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走马椒房类转蓬
站在上林苑角落的阁楼上,陈熙冷眼看着南峁侯公孙贺的心腹下属策马奔驰,向长安方向而去。
“熙少爷,”⾝边侍从不解问道“为什么不出面拦住他们呢?”
“我就是要让卫家知道。”陈熙好整以暇道,淡淡低首,看着脚上圆履,眸底闪过一丝戾⾊“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姑姑,卫家人既然敢做,就要付出代价。”
“谋害皇嗣实在不是小罪名。”见侍从一脸茫然之⾊,他微微一笑,道“纵然她卫子夫是皇后,也扛不下来。卫家得到消息,必然有动作。而这动作,”他轻轻握拳“就是我要看见的,也是卫家永世不得翻⾝的铁证。”
“少爷⾼明。”侍从垂手,恭敬道。
“不提这个了。”陈熙微微一笑,问道“夫人还好吧。”
“堂邑侯府刚刚来信,二少夫人一切安好,蔓小姐小也安好。奴婢按二少爷的吩咐,也将这边的情况,缄了交由人带回京。”
“那就好。”陈熙微笑道“桑叔叔在长安,他知道该怎样做的。”三骑飞马在路上遭追截,最后只有两骑到了长安。因未央宮不得轻易入內,便分别便进了长平侯府与卫家长子,卫长君府邸。
长平侯卫青听了来人禀告,便觉心中一沉。见来人早已虚脫,却问道“只有你一人出来报信么?”
“不。还有一人。”来人勉強道“进了侯爷长兄府邸。”
“我知道了。”卫青道“你先下去歇歇吧。”也不换装。直接牵了马,向未央宮而来。
陛下不在未央宮。王太后又逝去良久,宮中便是皇后为尊。卫青进了椒房殿,卫长君却早在那里,想来,卫子夫也已知情。
“这个敬声。”卫子夫恨恨的扣拳在案“惹出这么大罪状来,要本宮怎么为他收拾?”
“只怕已经不是敬声本⾝的事了。”卫长君叹道“陈卫对立已久,这么好的机会,陈家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当年,我们是如何逼得陈阿娇被废黜,陈卫两家,都是不会忘地。”
卫青欲说些什么。却终究忍住。虽然,卫家已走在薄冰上,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但听人轻蔑直呼她的名字,心中却似有一根刺。隐隐不快。
“青弟。”卫长君看着卫青,道。“你可有什么办法?”他虽是卫家长子,但论威望,论能力,俱不如卫青。зZc小说网事实上,这些年,卫家人早已习惯已卫青意见为准,到了这等危急地步,自然是要看他地。
“以不变应万变。”卫青沉昑道“无论陈家如何出招,我们只接招就是。陛下毕竟是英主,只要我们不犯他忌,到最后,最多赔掉一个敬声。”
“公主,”殿外传来侍女惊呼。卫子夫扬声斥道“怎么回事?”
“启禀皇后娘娘,”殿外,侍女声音仓促“卫长公主要生产了。”
卫子夫脸⾊一变,连忙下得殿来,却见刘斐在采薇的搀扶下,倚在殿门外,抱着肚子,额上点点地汗渗下来。
“还不快去唤太医和稳婆,”卫子夫稳稳吩咐道,让人将刘斐扶进去,这才转⾝问道“怎么回事?”
“公主早晨起来,说是要给皇后娘娘请安。”采薇面上亦有些白,勉強道“却不料公主的两位舅舅都在。公主说待会在进去。结果在门外听了一阵子,就忽然抱着肚子喊疼。”
“皇后娘娘,”少顷,太医诊了脉出来,禀道“卫长公主这是受惊动了胎气,要早产的征兆。卫长公主⾝子一向柔弱,孕怀后情绪一直不佳,这一胎,看来竟是极险的。”
“好了,”卫子夫心烦意乱,道“你给本宮好生看着公主,若是公主或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本宮唯你是问。”
太医躬⾝道“臣尽力就是了。”
熬了近两个时辰,刘斐产下一双儿女,女为长姐,而那个男孩,在落地时就已没有呼昅了。
“娘娘节哀,”椒房殿里,上下跪了一地地宮女內侍。
卫子夫闭了闭眼,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道“让本宮看一看本宮的外孙。”
男婴的眉目清秀却冰冷,仿佛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才一出世便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看期盼他已久的亲人的机会。
“这便是报应么?”卫子夫喃喃道“卫家害她陈阿娇失去一个孩子,却报应在斐儿⾝上?”
卫青亦很是伤感,上前搀道“娘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斐儿更重要。”榻上,刘斐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便陷入昏迷。
“你们听着,”卫子夫环视着椒房殿里一⼲人等,皇后威仪毕现“卫长公主只产下一女,便是本宮手中抱着的这个,若是有人在公主面前说错了话,可不要怪本宮饶不了他。”
椒房殿里,众人齐声应了一个“是”字。
“娘娘,”采青慌张进来“廷尉史往椒房殿来,不知用意。”
卫子夫一怔,冷冷的看着张汤带了人进来,怒斥道“大胆,外臣不得擅入內殿,张大人⾝为朝官,不知道这规矩么?”
“这规矩臣自然是知道的。”张汤微笑道“只是臣奉有圣命,也只能进来地。
卫子夫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廷尉史奉有何上命?”“据殿下何在?”
卫子夫面上巨变“你寻他有何事?”
公孙贺传来的消息。并没有公孙敬声招认刘据为主谋之事。
“奉上命,皇二子刘据⾝为皇子,不思修⾝。意图加害悦宁公主,导致陈娘娘纵马。皇嗣流失,现着廷尉府拘拿皇二子刘据审讯。”
“据儿不会做这种事的。”卫子夫失声。
“会不会,并不是臣说了算地。”张汤地话语虽是一贯地恭敬有礼,却是寸步不让“皇后娘娘。请不要阻挠臣理办公事。”
“⺟后,”椒房殿里传来淡然地声音“⺟后不必为难,儿子跟他走就是。”刘据得了消息,从椒房殿里步出。此时他不过虚岁十一,却一副温和沉稳地样子,并不像一个骄纵在⺟亲⾝边地孩子。
“据儿,”卫子夫回⾝唤道,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到底记得自己地皇后⾝份,生生忍住。
“⺟后不必为儿子担心。”刘据⾝子隐隐发瑟。却道“据儿并不曾做过此事。而且据儿相信。父皇毕竟亦是据儿的父皇,不会轻易冤了儿臣的。”“可是。”卫子夫凄然道“你自幼锦衣玉食,娇贵无比,何曾受过这样的冤,吃得了这样的苦?”
“⺟后,”刘据亦跪下,落泪道“自古有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儿子占全了两项,也没有什么好抱怨地。只是请⺟后不要为儿子伤心。也替儿子向皇姐说一声,皇姐刚刚产女,据儿却来不及恭贺了。”
“殿下,”卫青望着他,道“昔曰,我一直觉得你太骄纵,如今觑着,殿下竟已有些担当了。”
刘据勉強一笑道“多谢舅舅夸赞。”起⾝到张汤面前,轻声道“走吧。”
张汤微笑着打量着他,恭敬道“殿下请。”
卫子夫咬牙望着儿子远去的⾝影,指甲扣在肌肤里,几乎要掐出血来。卫青看的心惊,忙唤道“三姐。”
卫子夫一怔,这才醒过神来,怔怔的看着他。
“我们不要吵到卫长。”卫青道“到內殿谈吧。”
遣退了众人,卫子夫幽怨道“他怎么可以这样?”
“皇后娘娘,”连卫长君都觉得有些不对,迟疑唤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卫子夫却似不闻不信,泪下道“他可以缴了青弟的兵权,可以再不踏足椒房殿,可以不见斐儿,纭儿,可是,他怎么可以连我唯一的希望都带走?那也是他千盼万盼来的儿子啊。”
“三姐,”卫青厉声唤道“你要是还想要据儿安好,还要我卫家満门性命,就将这些话全部忘记,从此再也不要想起,无论有多苦,都要咬牙忍住。”
“我已经忍了七年了。”卫子夫怒道“从元朔六年,陈阿娇回来以后,我便一直再忍。我看着他走到那个女人⾝边,从此再也不看我一眼。我看他渐渐打庒卫家,甚至一度将我这个皇后软噤。我忍了这么久,换来了什么?我的外孙惨死,我的儿子被他地父亲亲手打入廷尉。“娘娘,你甚至还没有据儿明白事理。”卫青亦被激怒,但还是劝道“殿下虽然被拘,但张汤并没有这么个胆子处置皇子。只要陈娘娘醒了,陛下心情平复,自然能查明真相,还殿下一个白清。”
“如果,”卫子夫心头一跳,直直的望着他“如果,陈阿娇死了呢?”
“那,”卫青闭了眼,慢慢道“那就是我卫家満门为她陪葬之时。”
“如此说来,”卫子夫冷笑道“我还要期盼她陈阿娇早些醒不成。”
“青弟,”她疲惫的低下头来,轻轻道“你瞧,我这个皇后,当地是,多么忍气呑声。”
印象中,那个女子坐在后座上时,是那样的颐指气使,意气飞扬。她在其面前,卑微如蝼蚁。没曾想到,岁月流逝,情景颠倒,输地还是她。
“为什么呢?”
在这座深深地未央宮,最稳固的是君心,最易变地也是君心。君心一旦不在,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