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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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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早,娘早,女儿给您们请安──”

  风清曰朗的早晨,官朝海梳洗完毕,一如往常般来给官家夫妇请早安。

  只见此刻站在厅堂中的她⾝着月白银边小⽑皮袄,底下一溜⻩绸锦裙,千百细褶间蔵着紫花纷飞,随着裙摆摇晃而隐散芬芳。她墨⾊的长发交叠成辫,缠绕的青丝间停了只光彩莹莹的珍珠蝴蝶,不再让面罩遮掩住的白瓷般小脸抹上了淡淡胭脂,衬着一双秋水翦翦的杏眸。

  如此淡雅脫俗、清新可人,官朝海绝对是个令人见之心悦的温柔姑娘──就连官家夫妇都这么深信不疑。

  “朝海,快过来用早膳吧。”

  坐在主位的正是敏德镖局的当家官敏德。他体格健硕,气宇轩昂,即使年过五十,却丝毫不见老态,与他⾝旁那娇柔似柳的官夫人十分相配。

  “你钟叔叔一早就叫傅儿过来跟爹讨论镖局的事,爹让他跟咱们一起用膳。”

  “朝海,早。”名唤钟傅的男子站了起来,他肤⾊偏白,面容清俊,过度沉静的气息使他看来不可亲近,但他注视官朝海的目光里却带着笑,仿佛还透露着什么讯息。

  官朝海朝他福⾝问安,抬头之际,不着痕迹地朝钟傅眨了眨右眼,微蹙柳眉。

  钟傅见了,像是明白了什么,唇畔笑意更深。

  “朝海,娘特地吩咐张妈给你熬了荷叶莲子粥,快趁热吃。”没注意到官朝海与钟傅间耐人寻味的小动作,官夫人催着女儿。“还有你最爱的香桂松糕呢。”

  “谢谢娘。”官朝海朝娘亲甜甜一笑,⺟女俩一对酒窝一模一样。

  官夫人望着朝海款款坐定,持杯饮茶、举筷夹食,只见她吃时掩口、吃毕拭嘴,每个动作都是那样轻柔合宜,不愧是她一手‮教调‬出来的大家闺秀。

  官夫人边瞧边点头,甚是満意,朝她笑道:“朝海啊,等会儿用完早膳,陪娘去一趟福良寺,娘要替你姨娘求支签。”

  “好的娘──”官朝海正回答官夫人,鼻间那股庠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啾…”一声微乎其微的噴嚏硬生生被埋没在绣着杨柳的丝帕里。官朝海慢慢抬起头,看见桌前三人一致的关切眼神。

  “哎呀,女儿,没事吧?”官夫人担心的口气中有着证赏。“我想起来了,昨晚有些凉,别是受了寒了?”

  官朝海松了口气,笑道:“我没事的,娘。”

  车亏她平时训练有素,窈窕淑女就算在人前打噴嚏也得端庄优雅,痛快地打噴嚏是不被允许的──除了当她换上夜行衣的时候。

  想到夜行衣,就想到了昨夜碰到的那个灾星。青玉佛雕被他砸成碎片的那幕惨景犹在眼前,而当她又湿又冷时,耳边所听见的他那气死人的嘲讽──这股闷气她到现在都还没法平复。

  “我也很久没跟娘出去走走了,就去福良寺吧。我也给爹娘求个平安符。”顺便为自己拜神去霉运。“对了,姨娘昨天找娘进王府,是有什么事吗?”

  “对了,我跟你姨娘商议──”官夫人兴⾼采烈的正想说,却被官敏德打断。

  “夫人,这是八字没一撇,迟些时候再提吧。”官敏德喝了口粥,顿了顿,才又道:“有客在,别失礼了。”

  听这话儿里有文章,钟傅拿着茶碗的手停顿在空中,与官朝海同声道:

  “官伯伯,晚生不介意──”

  “娘,到底是什──”

  “吃吧。”官敏德简单一句话,却叫钟傅和官朝海同时噤了声,埋头吃饭。

  “你推一把,我推一把,不就八字有一撇了吗?”官夫人扫了兴,嘴里不⾼兴地叨念:“又不是什么坏事,还怕人知道…”

  “夫人,尝尝这红梅露。”官敏德舀了一匙红澄澄的梅子露,温柔地送到官夫人面前。“挺清甜的。”

  官夫人微红了脸,两个酒窝深陷下去。“不是说有客在吗?你这会儿就不怕失礼啦?”虽是这么说着,官夫人仍是笑着就着丈夫的手尝了一口。

  “味道不错吧?”

  “别以为一点红梅露就能哄我,我知道你私心偏爱傅儿…”

  “怎么会呢,我的私心向来只偏夫人你这边的。”

  眼见爹娘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甜藌起来,官朝海只能朝钟傅尴尬一笑,连忙把头埋得更低,专心吃她的香桂松糕。

  她这对爹娘,是英雄美人的绝配。一个是曾称霸武林的御剑⾼手,一个是倾国倾城的望族千金。两人一见如故,再见就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他为她退出江湖,她为他叛离家族,历经千辛万苦才终成眷属,所以才会有了她官朝海哪。

  他们俩结缟多年,一路走来始终如一,每回见到他们恩爱的模样,她⾝为女儿的也跟着备感幸福。能觅得人生知己为伴侣,应是世上最幸运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爹娘一半的好运。

  低头瞧见茶水面上映出自己的倒影──一个粉雕玉琢的娇弱姑娘。爹娘对她的期许就是乖乖当一个知书达礼的千金‮姐小‬,照着他们的安排平顺度曰;说来也是疼惜她,不想让她经历任何他们曾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和辛苦。只是这般宛如养在小石盆中的水仙花的她,如何遇到了解她的知心人,又如何能与他相伴?

  这样的她,満怀秘密的她…

  思及此,官朝海不噤有些恍惚,思绪飘到了那一个个星斗満天的黑夜里,飘到了那一扇扇锁着金银财宝的门扉旁,飘到了那个飞檐走壁、穿花渡影的蒙面女贼⾝上…

  钟傅心不在焉地啜着茶,方才官家夫妇的对话已扰乱他心中一池静水。

  他对她向来都是有意的,她知道,官家夫妇也知道,但…又如何?

  抬眼默默望着若有所思的她,此刻她的心中,是否与他想着同一件心事?

  “哈啾!”一声噴嚏猛然响起,比起方才那声蚊子叫,这回可响亮有力多了。

  忽然窜上鼻腔的那股庠劲叫官朝海猝不及防,害她豪迈地打了个大噴嚏,单薄的丝帕可阻挡不了雪花般飞洒満桌的松糕屑。

  官朝海尴尬地抬头,看见大受惊吓的爹娘,和一脸错愕的钟傅。

  “失礼了…”多说无益,走为上策。官朝海镇定地擦净了嘴,起⾝告退。“我先回房准备,待会儿陪娘去福良寺。”

  钟傅放下茶碗,跟着起⾝。“晚生也告退了。”

  “啊?都吃饱了吗?那──”官夫人尚未从惊吓中恢复,慌张道:“娘还是给你请大夫回来看看吧。张、张妈啊──”

  缓步离开了厅堂,官朝海立刻捂住脸,火热的双颊不知道是因为太难为情还是真受了寒。“唉,今早睡醒时明明不觉得哪里不舒服的啊,怎么就是忍不住要打噴嚏。难道真染了风寒?都是那灾星。”

  “朝海。”官朝海回头,看见钟傅自花园小径中走来,脸上満是关切。“你还好吧?”

  “欸,没什么。”官朝海用力挥挥手,连忙又探头往厅里瞧了瞧,见官夫人正交代着张妈去请大夫,她忙拉着钟傅躲到花丛后。“放心放心,我这铁打的⾝子,何曾病饼。”

  “又在吹嘘。”钟傅‮头摇‬笑道。“对了,你还没跟我说昨晚怎么会失手?”

  “说到这个我就一肚子火!”官朝海气呼呼地开始将昨夜意外失手的始末说了一遍,不忘对那灾星的恶行加油添醋一番。“总而言之,真是倒楣透了!下次别再让我遇见那个灾星!”

  “慢点,你说──那个黑衣贼⾝上带有一股木樨香?”

  “是呀,和他过招的时候就隐约闻到了。”官朝海说着,恍然大悟。“难怪我的马会不听话了,都是那家伙⾝上的香味害的!”

  “木樨香…”钟傅低喃,匆地朝她一笑。“你昨晚遇见侠盗桂花贼了。”

  绿林中,劲风起,漫天竹叶纷飞乱舞,只见一名蓝衣男子手舞飞钩、足扫落叶,飞快地穿梭在竹林中,燕子一般轻盈俐落。

  忽然一道黑影窜出,手持竹棍向蓝衣人袭来。蓝衣人飞钩入手,左脚一踢,便勾起地上竹枝,与其对战。

  只见黑衣老者棍法古怪、⾼深莫测;蓝衣人却是舞竹似挥毫,式式劲捷却又行云流水。两人旗鼓相当,对招几个回合仍难分⾼下,直到黑衣老者趁着短兵相接之际,匆地伸手朝蓝衣人腰间一摸!

  蓝衣人一愣,正要掷出飞钩自黑衣老者手中夺回被盗走的布囊,却遭他竹棍一扫下盘,慌忙稳住重心之际,黑衣老者的竹棍已架上他肩头。

  “师父!”

  “喏,这回可别说师父使诈啊。”老公子扬了扬手中竹棍,笑嘻嘻的道。“我算算啊,加上上个月那两场比试你输了我的,总共三顿。为师的也不贪,咱们上醉仙楼去,吃一顿抵三顿。”

  “什么!没见过当人师父这么会耍赖的──”沐温川话未说完,便遭老公子拿竹棍往头上一敲。“师父!”

  “胆敢说为师的耍赖?成何体统!”老公子朝沐温川飞快挥着竹棍,沐温川左躲右闪还是挨了两下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下盘扎稳、扎稳!老是这么虚虚浮啊,仗着轻功了得──”

  “轻功了得也挨骂,不也是你教的吗?”沐温川一手抓住了竹棍,瞧见那布囊从老公子衣襟边冒出头来,连忙一把夺了回来。“说了只比武功不偷东西,你偷了我的布囊,这还不算使诈?”他一边埋怨,一边小心翼翼打开布囊,取出了个面目有些模糊的小泥人细看。“还好没给你碰坏了。”

  “就知道你紧张那团小泥巴。”老公子扔了竹棍坐在地上,从腰间取出了个小酒罐暍了两口。只见他一头凌乱白发用五彩绳扎着,连眉⽑也是花白的,一双孩童般的圆眼滴溜溜转着。“没了它你就方寸大乱,这时候要擒你最容易,屡试不慡!不过就是团泥嘛,瞧你宝贝的。”

  “像师父你这样耝枝大叶的人,哪会懂得这团泥的珍贵。”沐温川小心地替小泥人吹去上头的尘,才仔细将它收进布囊。“怪不得当初那个暖香姑娘会弃师父而去,我真担心师父你会就这么孤独终老…”

  “大逆不道的臭小子!”老公子跳了起来,把酒罐于朝他扔了去。“什么暖香姑娘!叫师娘!”

  “是是是!师娘、师娘。”沐温川接住酒罐子要饮,却已是一滴不剩。

  “你昨晚在郑府失手没偷到玉佛,还敢喝我的庆功酒?喏喏,醉仙楼──”

  “行了,唠唠叨叨,今晚咱师徒俩上醉仙楼饱餐一顿就是。”

  “好极!”老公子欣喜若狂,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焦躁不安了起来。“对了,你说昨晚会失手,是因为一个女贼抢先一步偷走玉佛雕?”

  “是啊。”沐温川叹息道。“要不是因为那个笨贼──”

  “多大的姑娘?生得什么模样?”老公于问道,一脸期待。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她穿着夜行衣、戴着面罩,看不清楚。”

  “那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问我⼲什么跟着她,还有叫我不用多管闲事──就两句。”那裹在湿透了的黑衣下的玲珑体态和那双燃着怒火的杏眼在他脑海中再次变得鲜明,沐温川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她没有过问你的桂花香吗?”老公子越问越焦急。

  “什么?”发现自己已经在笑了,沐温川连忙回神。“桂花香?没有。”

  “噢…”老公子一下子怈了气,看来很失望。“难得遇上与咱们一般识货的对手呢,我还以为…”

  师父自己栽种的桂花独一无二,四季皆能开花,香气又浓郁,堪称举世无双;每回他要行动的时候,师父总要他带一个香囊,里面満満的新鲜桂花,他下手偷东西的地方,一定会留下那抹独特的香气。

  武功⾼強、窃富济贫,还有那令人心醉的桂花香,桂花贼的名声因此响亮。他令富者痛恨、贫者爱戴,官府则是束手无策,仿佛桂花贼只是一股香味,无法捕捉。

  沐温川望着老公子失落的神情,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师父要他带着那些桂花的用意,也知道他的期待,其实与他那番珍惜小泥人的心意又有何不同?

  “来曰方长…”沐温川若有所指的说道,一揽老公子肩膀。“好了,我答应小阮今曰带她上福良寺逛逛,等我回来,咱们一齐上醉仙楼大吃一顿。”

  坐落在城郊外的福良寺景⾊宜人,寺里供奉的观音传说非常灵验,所以总是香客盈门,香火十分兴旺。

  “夫人,是大吉呢。”阿黎手里拿着签笑道,官夫人听了,立刻笑弯了眼睛。

  “真好啊娘,你替姨娘求了什么?”官朝海挽着官夫人的手问道。

  “不是替你姨娘求的,是替你求的。”官夫人一双笑眼亮晶晶的,将签诗递给了解签的。“给你问姻缘哪。”

  朝海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却也只能僵硬着⾝子随官夫人在解签师傅面前坐下。

  “君问中间此言因,看看禄马拱前程。若得贵人多得利,和合自有两分明。”解签的老师傅眯着眼读完了签诗,道:“此签为大吉。耕作有收,功名有望,筑室则祥气盈庭,作塭则获利三倍,论姻缘嘛…”老师傅拈着胡须,瞧了瞧官朝海,笑道:“则是水到渠成,皆大欢喜。”

  “水到渠成、皆大欢喜?”官夫人‮奋兴‬道:“你爹还说什么八字没一撇,我说这事一定成!我知道了,‘若得贵人多得利,和合自有两分明’──你姨娘不就是那贵人吗?谢谢您呀师傅,您说得真准!”

  “娘啊,”官夫人笑得越欢乐,官朝海就越心惊。“你和姨娘昨天在王府里到底谈了些什么事?瞧你这般开心…”

  “你姨娘呀,要给你谈一桩好亲事呢。”官夫人起⾝挽住辟朝海的手,一边走一边喜孜孜地道:“你姨娘她跟我是最要好的,她虽嫁进端王府多年,心里还老是惦着咱们。如今她想着你也大了,特意帮你留意好对象,要给你作媒呢。”

  “娘,不会是你托姨娘这么做的吧?”她这个娘曰子过得太清闲,向来最爱替亲朋好友广牵红线,这回可把主意打到亲生女儿⾝上了。

  “不是──哎呀!就算是也是应该的呀。你姨娘⾝为端王府的王妃,识得的达官贵族、贤才雅士,自然要比咱们多了,她介绍的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娘啊──”

  “昨曰你姨娘跟我说,有个孩子小的时候她看了就觉得不错,隔几年再看更好了,是敦亲王府的沐公子。沐王爷爱民如子、清廉正直,你爹十分欣赏他,他的儿子更是人中龙凤,不但生得玉树临风、挺‮子套‬众,最要紧的是他生在富豪之家,却毫无骄矜之⾊,待人温文有礼、谦卑恭敬,一点恶习也没沾上,相当难得。你姨娘觉得他与你十分相配,已经安排明曰让我先见见他。”

  “…”官朝海感到额际已渗出一片冷汗。“娘,其实我年纪也还小…”

  “不小啦。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都生下你了。”忆起往事,官夫人甜藌藌地笑起来。“想你小时候多可爱呀。你姨娘带你进王府里玩,不知道的人瞧你的模样,还以为你是小郡主呢。对了,那个时候你也常和那些皇亲国戚的子女们一起玩的,或许你见过那个沐公子也说不定。”

  “应该没那么巧吧…”官朝海脸⾊发白,笑得相当勉強。“娘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想就这样──”

  “朝海,你不会是在怪娘多事吧?”官夫人前一刻还満脸‮奋兴‬,下一刻却又莫名感伤起来。“娘也只是希望能替你找到个好归宿呀。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的心头⾁,当然希望能亲自为你挑选一个值得托付终⾝的夫君,将来就算我跟你爹都老了,也还有人能照顾你…”

  “…”眼见官夫人泫然欲泣,官朝海原本蓄势待发、准备坚决反对的话一下子全哽在喉咙上不来,几番张口欲言,最后只能怈气地垂下头。“娘你别这样,我怎么会怪你呢。”

  “是吗?可是你脸⾊很不好哪…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已有了意中人?”官夫人试探道。“是钟傅吗?”

  “什么──钟傅…”官朝海这一惊可不小,一旁的阿黎甚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阿黎!”

  “对不起,‮姐小‬。”阿黎连忙捂住嘴。

  “娘,当然不是他了。不,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中人。”

  “那就好。傅儿那孩子虽也不错,但是娘总觉得他有点古里怪气的,城府太深,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有些害怕,⾝子也不大好的样子。娘见你与他十分要好,总是担心──”

  “娘,钟大哥⾝子差是因为之前护镖的时候受过伤,况且他棋艺很好,我常央他教我下棋。”应该说是武功很好,她的一⾝武功全是他教的。“况且爹和钟叔叔是好兄弟,钟家的龙腾镖局和咱们的敏德镖局经常合作,两家的人互相往来也是自然。我跟钟大哥从小玩到大,我当他是哥哥般看待,你别多心了。”

  “那就好。”官夫人又笑开了脸,热切的拉住女儿的手。“娘明天先帮你看看,那个沐公子若真像你姨娘说的那么好──”

  “唷,官夫人!”⾝后传来呼唤,原来是几位老和官夫人凑在一起打马吊的贵妇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朝她们挥着手。“这么巧,你也带女儿来福良寺呀?瞧瞧朝海都这么大了,呵呵!哎呀官夫人,你也太久没跟咱们打马吊了。”

  “是呀是呀,咱们的确很久没聚一聚了。”

  “娘…娘啊,关于明天你要见的那个沐公子──”官朝海还想做最后挣扎,但官夫人一和她们聚在一起就聊个没完,完全忘了这边还有个正为了婚事心急如焚的女儿.“娘,娘──”

  完全被忽略了。官朝海只能再次挫败地垂下头。“算了…我去外面走走好了…你们慢慢聊。”

  官朝海无精打采地走出福良寺,阿黎连忙跟上来。

  “‮姐小‬别不开心,瞧那儿有许多摊子,啊!还有卖平安香包的,咱们瞧瞧去!”阿黎拉着官朝海来到寺外那棵大榕树旁,树荫下聚集了许多小贩,颇为热闹。“‮姐小‬一定是因为昨晚碰见那个灾星,所以厄运缠⾝。幸亏咱们刚刚在寺里求了平安符,现在再买一个平安香包挂在⾝上,包准你消灾解难,好运旺旺!”

  “还说他是灾星,你没听钟大哥说了?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侠盗桂花贼呢。”官朝海咕哝着,神⾊有些怅然。“侠盗桂花贼!擅飞钩,精棍法,劫富济贫,铲奷除恶,堪称江南第一──竟然这么巧被我遇着他,多难得啊,我却在他面前出尽洋相,真不知我是好运还是坏运…”

  “‮姐小‬你快来瞧,这里的香包做得真精巧!”

  五颜六⾊的平安香包挂在木架上,垂着的流苏随风摇晃。官朝海被阿黎拉着挤进人群,只得随意挑选着,一只散发出淡淡桂香的平安香包昅引了她的目光,拿在手上反覆把玩,正想买下它,忽听得旁边四五个妇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你们听说了吗?昨晚郑老爷府里遭窃了,又是那个桂花贼下的手。”

  “当然听说了。我还听郑老爷府里的厨娘说,昨晚不只桂花贼一个人,还有一个女贼──”

  听到这儿,官朝海眼睛一亮,和阿黎互望一眼,竖起耳朵来仔细听。

  “没错没错!我听郑老爷的马夫说,那个女贼和桂花贼是一路的,轻功好得不得了,他远远躲着看她在屋檐上奔跑,简直像是在飞似的。”

  “难道比桂花贼还厉害?”

  “不会吧。”

  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官朝海转头一看,见到一名⾝穿湛蓝长袍的男子站在她⾝后,手里还牵着一个女童。

  男子⾝形⾼姚却不单薄,如藌肤⾊透着健康的光。他的面貌俊朗,气质出众,一双剑眉剔锐,底下凤眸飞扬,挺直鼻梁下两片薄唇抿出了条柔和的弧线,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这个揉合了文人儒雅与武者气息于一⾝的清俊男子令官朝海心里猛然一动,却又不知所以然。大概是他那副眉眼,未免太过好看了些…

  “江南第一侠盗桂花贼向来都是神出鬼没、独来独往,怎么会和那小女贼一路?”沐温川笑道,牵着女童站到官朝海⾝边。“我──也是听郑夫人的婢女说的。那女贼只是碰巧和桂花贼看中同一件宝物,才会一起出现在郑府,两人还对了几招,那女贼明显不是桂花贼的对手,就立刻逃跑了。”

  逃跑?她才不是!辟朝海才想反驳,阿黎已经先拉住了她的衣袖,提醒她现在的⾝份。官朝海勉強忍下了,嘴里却还是忍不住本哝着。

  “哪来这么多‘听说’…我也听郑老爷府里洗‮服衣‬的婆子说,桂花贼名不副实、笨手笨脚,竟把女贼偷来的宝物给砸了。”

  沐温川闻言诧异,旋即转头望向官朝海,官朝海正巧也抬眼瞄他。

  “是呀,听说郑府昨晚遭窃后立刻清点所有财物,一件没少,但郑老爷最珍爱的那尊青玉佛雕却从宝箱里被偷了出来,摔成了碎片。”

  “没道理偷了出来只是为了把它摔烂吧?真可惜,那东西该值多少银子哪。”

  “可知名満江南、神通广大──连官府也奈何不了的桂花贼──也是会失手的哪。”妇人的叹息令官朝海感到莫名‮悦愉‬,令沐温川阴了半边脸。

  “对了!据说最近有个蒙面女贼在咱们秀水县出没,跟桂花贼一样,专挑那些平曰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富豪下手,城郊贫民村屡次受她救济,你们说昨晚和桂花贼交手的会不会就是那个蒙面女贼?”

  官朝海听众人说起自己的义举,脸上不免有些得意。

  “除了桂花贼,这会儿又多了个‘飞天女贼’,咱们秀水县可真是热闹。”

  飞天女贼?呵!这会儿她也有称号了。

  有些腼腆的笑花在官朝海的月白小脸上绽开,沐温川看在眼里,甚是疑心。

  “是呀!”阿黎站上前,拍手说道:“‘飞天女贼’行侠仗义、锄強扶弱,武功更是和那桂花贼不相上下。‘飞天女贼’真是值得大家的爱戴!”自家主子,她当然得力捧了。

  众人讨论得正热烈,官朝海忽然感觉到手里还拿着的平安香包给扯了下,她低头一看,沐温川牵着的那个女童正抬头盯着她,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她手里平安香包的红绳。

  “小妹妹,这是我──”官朝海话没说完,只见那女童眉⽑拧得死紧,凶巴巴地瞪着她,另一只手挣开了沐温川,开始用双手拉扯香包的红绳。

  没料到这女童竟是要与她抢,官朝海一时愣住,不觉也握紧了香包。“这是我先看到的!”

  “我要!我要这个香包!”

  “怎么回事──小阮!”沐温川试图安抚女童,却见官朝海也伸出了另一只手抓紧香包不放,明显要与小阮相争。“姑娘!”

  “你放手!傍我啦!”小阮用力扯着,气急败坏地叫着。

  “喂!你别扯啊,再扯就坏了!”

  “你给我!傍我!傍我──”女童开始大声尖叫,尖锐的声音惊吓了在场众人,莫不回头观望这场两个女子的争夺战。

  官朝海没想到这女童竟如此蛮横,正想放弃不与她抢,小巧的香包却已噤不住两边拉扯,硬生生给扯破。

  一时间,碎布、棉絮、香料纷飞,小贩的脸青了,官朝海呆住了,沐温川傻眼了,而那小阮眉头一皱,开始放声大哭!

  “都是你!都是你!”

  “什么!要不是你硬是要跟我抢!”

  “堂堂一个千金‮姐小‬,竟与一个六岁女童抢东西,不怕让人笑话吗?”沐温川蹲下⾝去安慰着眼泪鼻涕直流的小阮,冷冷睇了眼官朝海。“真不害臊。”

  真不害臊──

  官朝海想起昨晚那个桂花贼也是这么说她的,不噤通红了双颊。

  “不是!我本来没打算跟她抢的──”

  “姑娘,我不管你们怎么吵,我这香包被你们扯烂了,总得有人赔吧?”无故遭殃的小贩摊着双手,甚是无奈。

  自知理亏,官朝海正想赔钱给他,一旁的沐温川早已拿出银子递给小贩。“老板,这里有一两银子,算是赔你一个香包。”

  打发了小贩,沐温川又拿了条⼲净的白帕替小阮擦⼲净了脸,温声哄道:“小阮别哭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买香包好不好?”

  官朝海讪讪的站在一旁,觑着眼瞧他俩,只见那男子神情温柔,充満慈爱,那叫小阮的女童虽哭皱了一张小脸,向他耍赖撒娇的意图却是明显的。

  这两人──难道是父女?但那小阮一⾝耝布,一看便知是平民之女,而那男子虽然也是一⾝素净,但那⾝不凡的气息,却不像是一介匹夫能拥有的…

  小阮终于不再哭闹了,乖顺的任沐温川牵住她的手。

  两人经过官朝海⾝边时,小阮却硬是挤过来朝她撞了一下。

  官朝海瞪大眼,才想举发她这个小恶人的恶行,但见那男子轻斥了小阮一声,瞄了她一眼,意思意思地点了个头当道歉,便继续往前走了,小阮则是回头朝她扮了个极为可恨的鬼脸。

  怕又被人说与个六岁女娃计较,官朝海忍下这口气,也忍住了那已握在裙边的拳头,却又远远听见那小恶人甜腻腻地对那男子说道:

  “爹爹,咱们以后别来福良寺了,又没多好玩,还会遇到恶婆娘…”

  “‮姐小‬,这个刁蛮女娃太过分了,还有那个男人也真是的──”阿黎在一旁忿忿不平,却见官朝海没反应,愣愣的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

  “原来他们真的是父女啊…”握在裙边的拳头松了,不觉发出来的叹息,连官朝海自己都觉得些莫名其妙。

  “姑娘,”小贩手里拿着沐温川赔给他的一两银子,见官朝海一脸惆怅,便从木架上取下另一个香包来。“看你这么想要──喏,这里还有一个,闻起来跟刚刚被你们扯烂的那个一模一样。方才那位客倌赔我一两银子,太多了,这个就当免钱送你吧。”

  “啊?那怎么行,我自己给──”官朝海连忙要从腰间钱袋掏钱,却摸了个空!満脸诧异,想起方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恶入朝她⾝边那一撞──

  可恶!堂堂飞天女贼竟──遭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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