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十章 我们来做朋友罢六千总更
（一）
羲和说话的语气颇重，起码在青华的记忆里，她还不曾拿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一时间愣了一愣，只能轻声安慰着她：“我没事。睍莼璩伤”
恰逢小青竹去了树林深处修炼了一圈，飞窜着回来了，还没见人就先闻其声，道：“师父！我回来了！”
一回来，便看见青华背对羲和而坐，衣裳半褪，两人的气氛和脸⾊有些不平常。回来的时候，小青竹没能依照他师父的话逮到几只野兔，但却抓了三尾颜⾊艳丽的蛇回来，只一只小手就将三尾蛇的蛇颈抓住，十分威武雄壮。小青竹吼了那一声之后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再安静地走了过来，脚下似怕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走得轻巧而小心。
当小青竹走到羲和这边来，也跟着看到青华背上的伤口时，大惊：“师父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轹”
羲和与小青竹道：“你是竹子，应该能知道有什么药草是可以止血抑溃的，你现在就去采一些回来。”
小青竹放下蛇，蛇伏在地面上动也不敢多动。小青竹道：“我只能分辨好坏，不能分辨哪些是可以止血抑溃的呀！”
羲和道：“那些和你一样清凉的、味苦后带甘、叶子小的药草，你都采一些来。粝”
“知道了！”小青竹一下又奔进了树林里，开始寻找羲和所说的那种药草。
哪想小青竹这一走，他放在地上的三尾蛇的蛇胆立马就壮大起来了，先是活动了一下⾝体，随后竟摇晃着脑袋朝羲和这个目标靠近。青华刚想动⾝转过来，就被羲和按住了肩，轻声道：“别乱动寤桦。”几乎与此同时，三尾蛇约摸是受了青华动作的刺激，一下就都飞扑过来往羲和⾝上招呼。
羲和面上没有什么神情，手臂稍稍一动，眼珠子都没侧过去看一眼，手便捏住了三尾蛇的蛇颈，手指轻轻一动扭，扭坏了蛇的蛇头。要怪就只能怪这蛇儿委实太没有见识，恰巧要往羲和的坏心情上撞。
羲和继续道：“在没有清理好你的伤口之前，你都不许动。”
青华浅浅地笑，笑里带着宠溺，道：“好。这次是我疏忽大意，没有引起重视，下次我不这样了。”他的神情里，仿佛只是背对着羲和也能够看得见羲和紧蹙着双眉，有些心疼“我不让你担心。”
羲和果真是紧蹙着双眉，带着些赌气的意味：“我才不担心。”
没一会儿，小青竹就手捧着一大把各类药草回来了，全部放在羲和旁边，懂事道：“茹亦姑姑，你快看看用哪样？若是没有那类效用的药草，我就再去采一些！”
羲和看了一眼，再翻捡了一些出来，道：“够了。你看着你师父，别让他乱动。”羲和站起来去水边清洗了药草，小青竹便认真地守在青华⾝边，就是不敢多看青华背上的伤口一眼。他也觉得很可怖。
（二）
只是待羲和洗好了之后，回来的时候，看见小青竹抓着三尾早已经断气的蛇儿，似乎有些难过的样子。羲和将药草放在口中嚼烂，而后将药渣铺在青华的背上，道：“你忍着些，可能会有些痛。”
青华回答道：“我不痛。”这种小伤于他来说，自然是算不得痛的。
这个时候，小青竹落寞地问羲和：“茹亦姑姑，我刚才走的时候这蛇儿还好好的，怎么我一回来他们就不动了呢？”
羲和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它们对生活感到很无望，你前脚一走他们就趁机自我了结了，咽气了。”
小青竹嗫喏道：“不是说蛇儿很喜欢爬竹子的么，它们应该很亲近我才对，为什么一见了我就要跑呢，它们一跑我就会去追，我只是捉它们回来先玩一会儿，也还不至于让它们会对生活感到无望啊…”
羲和将青华的所有伤口都敷上的药草，闲闲道：“可能是你事先并没有告诉它们你是想和它们玩，所以它们不知道。”
小青竹恍然大悟：“我还真的忘记告诉它们了。”
全部敷上药草之后，羲和看了看自己的衣摆，随手扯下里面的几圈颜⾊较淡的绸带，将伤口缠了起来，然后再轻手轻脚地将青华的衣裳一层层拉起，好让青华将服衣穿上。青华自己系的腰带，转过来的时候衣襟稍显凌乱，但是别有一番风味。羲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咳了两下正声道：“寤桦你动作不要太大，以防伤口再裂开。在好之前也不要沾水了。”
“好。”青华面上神情十分认真“但是我觉得我受伤受得很幸福。”
羲和菗了菗眼皮：“…哪有你这样想着受伤的。”
“我就喜欢。”青华忍不住笑，向小青竹伸出手去，小青竹会意，有些不舍地将一尾蛇儿递给了青华。结果青华十分暴力，顺着方才羲和扭蛇头的痕迹将蛇头彻底扭断了去，修长的手指在蛇颈处摸索了一下，⼲脆利落地剐下了蛇皮，而后用竹枝穿起蛇⾝，放在火上烤起来。
羲和吹了一声口哨，对青华的行为表示赞许和満意，随后亦朝小青竹伸出手去。小青竹嗫喏了下，再恋恋不舍地递给羲和一尾蛇，也是被羲和三下五除二剐了个⼲净然后穿在竹枝上烧。
当青华与羲和双双将眼睛都放在小青竹手上的最后一尾蛇时，小青竹悲痛道：“你们、你们都别动，我自己来！”
从没有剐过蛇的小青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蛇皮剐下来。他心中有些悲凉，因为他一直以为蛇和竹子是好朋友，还不至于走到眼下这步自相残杀的局面。
（三）
只是后来，在烤蛇的过程当中，闻到了烤蛇⾁那香噴噴的⾁香时，小青竹渐渐地就释怀了。竹子与蛇儿的关系不是自相残杀，而是相互补助相互提⾼的美好关系。就好像人和粮食，粮食需要靠人去栽种，而人也需要拿粮食来充饥。
如此一想，小青竹越发的饥饿，双眼紧紧盯着青华与羲和手上的烤蛇⾁。
天⾊逐渐暗了下来，面前的火光相较之下就明亮了许多。闪烁的火光映着羲和与青华还有小青竹的脸，一时间三人皆是沉默不言，只能听得见蛇⾁被烤得“嗞嗞嗞”的响声。半晌，羲和侧头看着青华，率先打破了沉默，似笑非笑道：“刚才你说，我不想说话的时候，你来说给我听。那现在你说给我听。”
青华问：“你想听什么？”
羲和道：“不如你讲一个故事给我听。”
“我没讲过故事。”青华顿了顿，道“但我可以试一下。”
羲和提了一个要求：“那你讲得新颖一些，超脫世俗一些。”一边的小青竹兀自竖起了两只耳朵倾听。
青华想了想，于是开始讲述了起来：“时光是会荒老，世界是有尽头的。在世界往东的尽头，有绵延起伏的群山，群山上面有避世修行的人。他有点地位有点威望，唔人长得应该还不错，门下时有收弟子。有一天，他收到一个半路来的女弟子，女弟子本是他结拜兄长的关门徒弟，想来他这里学本事，于是就入了他的门下叫他一声‘师叔’。女弟子性子很安静，也很勤奋，总是常伴在她师叔左右。但是她师叔却是个冷淡的后知后觉又反应迟缓的很笨的人，”
羲和漾开了唇角，揷话道：“他不知道女弟子其实很喜欢他，因为有辈分摆在那里有世俗的眼光存在，所以女弟子开不了口，只能将所有的心情都掩蔵在心里，什么都不说，所以才安静。那后来呢？”
青华愣了愣，看着羲和慵懒的神态，轻轻道：“后来女弟子告诉她师叔了，说她喜欢自己的师叔。”
“再后来呢？”羲和问。
“再后来”青华顿了良久“她师叔不看重辈分，不管过程有多艰辛，他们还是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微风拂过，将火堆扬起了些许火星。羲和拢了拢发，安然道：“这不是一个好故事。你再讲一个。”
于是青华再讲了一个：“有一位女君，听说她不学无术，名声有些不好。许多年来一直不曾有一个归宿，一般的男子都配不上她。后来她遇上一个人，他有点地位有点威望，唔人长得应该还不错。他有些喜欢捉弄女君，很喜欢和女君相处的曰子。”
（四）
这回换小青竹象征性地问一句：“后来呢？”这种大人的故事，小青竹虽是不怎么感趣兴，但偶尔这么问上一问，能很顺利地将谈话继续下去，也好表达自己听对方话的诚意。小青竹是一窝圆滑的竹子。
青华道：“后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羲和面瘫地看着青华：“有没有再好一点的。”
头一次，青华终于为一件他不会做的事情而感到有些遗憾，他居然不会讲故事。他便想，堂堂的东极青华帝君，怎么可能不会讲故事呢，尤其是在羲和想听的时候。遂青华商量道：“我暂时还没有，等我多看一些故事书了之后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羲和淡笑：“你不必太认真，没有就算了。我也是一时兴起。”
话虽那么说，往后青华一直时有看一些专讲一般男女情爱的故事书，以备等到羲和想听故事的时候，他随时都能够讲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出来。
蛇⾁烤好了，小青竹吃得十分欢畅，他没想到蛇儿烤起来比兔儿还要好吃。
青华则不准羲和碰蛇⾁，怕她被烫着，便自己将剔除蛇骨的⾁喂进羲和的口中，并颇为享受喂羲和的这个过程。羲和见青华一直喂自己，就道：“你也应当多吃一些。”
青华则道：“不妨，我一会儿再吃。”
羲和趁着青华不注意，也掰下一小段蛇⾁，手指拨弄几下就剔除了骨头，凑到青华的嘴边，道：“只我一人吃我没什么兴致。”
青华愣了愣，含笑张嘴，住含了羲和手上的⾁，连带着羲和的手指也一并住含了，轻轻地吮了一下。使得羲和连忙缩回了手指。
这个时候小青竹弱弱地道了一句：“我兴致还蛮好的，茹亦姑姑若要是没有兴致，我可以帮你吃。”青华不咸不淡地看了小青竹一眼之后，他突然觉得青华那眼神的意思是不想他继续在这里，于是又道“那、那我再去抓几条蛇儿好了，这点、这点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小青竹已经完全忘记了蛇儿和竹子原本是好朋友的这件事情了。
火堆前，只剩下青华与羲和两人。竹架被拆了下来，一地的竹节。羲和便闲适地捡起竹节往火堆里放，好让火燃得更旺更明亮更温暖一些。
温暖的感觉，很不错。
青华净了手，坐了回来，问：“冷么？”
羲和头摇。青华长臂揽过羲和的肩，让羲和靠在自己的⾝上，又道：“那你睡一下，一直都没能好好休息，累着了不好。”
羲和顺着青华的胸膛滑下，整个⾝子躺在草地上，头枕着青华的腿，调整了下势姿，淡淡笑道：“实际上，我没有觉得有多累，总不至于像某些人会在浴沐的时候睡着。”夜⾊晴好，羲和仰着头，一眼就能看得见天幕上面稀疏明亮的星子。
（五）
青华手细心地护着羲和的头，脫下自己的外袍盖在羲和⾝上，将羲和牢牢地裹起来，挑眉：“你在取笑我。”
羲和动了动，青华却将她裹得更紧，只留着长发铺散在草地上，羲和嗅着青华衣袍上面独有的暗香，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跟你说过许多次了，我不怕冷的么。”
青华挲摩着羲和的侧脸，垂着狭长的幽邃的双目，盈着笑意，道：“万一冷着了怎么办。”
羲和看着他：“那你不冷么？”
青华即便是坐着，背影也挺得很直，仿佛能为她遮风避雨一生一世都不会弯下来。青华说：“你不冷我就不冷了。”
青华觉得，眼下的光景很好。可是，他却让羲和平白受了许多苦，受了许多委屈。羲和跟着他跋山涉水，跟着他闯入险境，都是因为他的过错。羲和是龙族君上，却因为他变得狼狈又狼狈。往后，都不许羲和再受这样的苦痛和委屈，一世都要无忧无恼。
羲和侧着⾝子，头朝向青华的腰腹，往里缩了缩，渐渐阖上了双眼，嘴角噙着惯有的懒笑，道：“寤桦，在你的故事里，是不是所有的有情人最终都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青华半低着头，墨紫⾊的长发在草地上垂落些许，与羲和的墨发丝丝纠缠。他看着羲和的睡颜，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只管你和我，最终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羲和笑出了声：“是嘛。”声音渐小渐消“那要是直至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不能呢？你一直不知道，我和你，有些不一样…”
小青竹这一去抓蛇，就去了许久。直到下半夜才自树林里缓缓地钻了出来，迎着月⾊，小脸异于常人的白，手里抓着两尾颜⾊较先前更为艳丽的蛇儿，其中有一条蛇儿的颜⾊竟呈红⾊，十分夺目。
伴随着小青竹的归来，树林里似乎有风拂过茂密的树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叶落声。青华侧头看去，见小青竹抓着蛇儿站在月⾊里，一手抓着蛇，一手搓了搓小服衣，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
这时羲和自睡梦里清醒了过来动了动眉头，伸手捏鼻梁，缓缓地瞠开了眼皮，亦是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小青竹。
小青竹嗫喏了半天，才道：“师、师父和姑姑饿了么，我带了蛇儿回来…它们、它们有些热情…”说着说着就带起了哭腔“咬得我有些疼…我以为它们是友好的…结果我发现不是，怎、怎么办呢…”
羲和缓缓坐了起来，看了两眼小青竹手里的两尾蛇，蛇⾝虽小巧，⾊泽却不凡。渐渐那窸窸窣窣的响声愈发的靠近。青华举⾼了两只竹把，竹把的火光照亮了小青竹的背后，这不照还好，一照不得了。
（六）
只见小青竹的背后，竟密密⿇⿇地如嘲水一般涌来难以计量的蛇！那些蛇的颜⾊各异，在地上那么一匍匐着前行，蛇头不断地晃动着，眼带凶光和攻击的恶意，让人一看就头皮发⿇。
羲和淡定得很，懒洋洋地靠着青华，一只手臂撑地以支撑着自己的⾝体，睨着小青竹道：“它们对你凶狠一些不友好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抓的是它们的蛇王和蛇后？”
“啊？”小青竹眨巴着眼睛，没有反应得过来。
羲和又道：“还不快放了你手上的两条蛇。”那蛇群虽是目露凶光，但没有哪一条往青华与羲和这边游走过来的，看来还是有些忌惮着青华与羲和。
小青竹懵懵懂懂，却也不得不转⾝过去，看着自树林里涌出来的庞大蛇群，听话地欲将手里的两尾艳丽的蛇儿放生，所有蛇头皆不晃动了，勾直勾地看着小青竹，只要他做出什么伤害那两尾蛇的举动，它们似就要全部冲过来非要将小青竹啃出几个竹窟窿不可。
哪想小青竹弯⾝就准备放生两尾蛇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突然直起⾝体来，使得四周的蛇群受到了刺激，里面就有几尾热血的小蛇奋不顾⾝地咬了过来，一口咬在小青竹的庇股上，当即小青竹吃痛地嗷叫一声，伸手往自己的庇股抓去，逮住了那几尾小蛇，一甩就甩了老远。小蛇被摔得断了气，再也爬不起来。
小青竹愤慨道：“你们怎么这样不讲礼，这样咬着很痛啊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再过来，我就不放你们的蛇大王了！我又不是不放了它，你们急什么啊！人家只是想问，是不是我放了它们，你们就可以回去了？能不能、能不能留下几条给我当夜宵呢？我现在饿得慌。”
羲和菗了菗眼皮，看见蛇群更加愤慨，马上就要对小青竹群起而攻之了，大敌当前小青竹才又改了口道：“好了好了！不留就不留，有什么了不起！”
小青竹嘟囔着最后才再次弯⾝放下了手里的两尾艳蛇。约摸是被小青竹勒得久了，艳蛇终于重获了自由，一时却没有反应得过来，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在小青竹蹲下凑近了细瞧，咕了一句“不会是死了罢？”之后，恢复了知觉。恰巧见小青竹凑这么近，当即就双双跳了起来咬上了小青竹的白白的小脸，一边一条。
小青竹痛得很了，又气得很，当即将两条艳蛇扯下来，本想用来烤了吃了，可一见群蛇激昂，他又十分窝囊而气闷地将两尾艳蛇用力直扔回了树林子里去。
见蛇王与蛇后被扔进了树林子，庞大的蛇群立马有一半扭头窜回了林子，还有一半仍旧和小青竹僵持着。小青竹捂着小脸，悲愤道：“你们还看什么看，再看我就统统把你们都烤了打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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