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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隔了五十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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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中的酸梅只剩下吃净的核了,沈兰卿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丢开,擦过手又捻了一颗喂给她,这一刻再是温情不过。偏偏猗兰宫来了人,禀报到萧明铖咳血了。

  嘉鱼去了猗兰宫,远远就听着萧明铖撕心裂肺的咳着,初冬的宫廷已是花零叶落,入目一片萧瑟凄凄,没有宫人走动,倒让她忆起了几分幼年时的冬日寒肃。

  寝殿中已烧了地龙,燥热的空气里燃了香,又夹杂着一丝丝血腥味。隔着山河绣面的丝质屏风,她看到了他,昔日里护她弃她囚她。

  最后关头又愿意将皇位禅让给她的哥哥,一连咳了数声后,剧烈的息着才微微平静,背影间都是病弱的苍凉。

  “小鱼?咳咳…你、你来了。”萧明铖本半卧在榻间看着窗外的某一处,寝衣外只披着一件外袍,身形比前些时又消瘦了许多,忽然看着嘉鱼出现,双眼一瞬便有了光一般。

  丢了手中染血的绢帕,奋力的起身,意外又欣喜不已,锦帕上的鲜血很是刺目,萧明铖却丢的随意,极为苍白的脸,和嘉鱼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少了许多以前的狠,倒愈发昳美英了些,淡淡的笑着。

  嘉鱼只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但是目光中的热切和爱意,依旧是浓的让她皱眉。“御医说冬日天寒,你若不见风,自然不会咳成这样。”

  她是一个人进寝殿的,走过去将那扇半开的云窗关上时,还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临水的桢楠台,他方才许是一直看的就是这处,偏偏冷风又是从这里灌入的。

  萧明铖望着嘉鱼,少女身姿渐美窈,千金之贵的金孔雀大氅下,缀着珍珠的凤头履微动,绯红的凤裙似云霞般溢彩,少了柔弱可期,多了强势高贵。

  他觉得这样的她倒更好,哪怕不再是他能一手囚住的挚爱,却再不会有人能伤她分毫了。“听闻你明…咳!”他话还未来及说完,的急了些。

  再想开口已是有些吃力,心口喉头到处都是疼的,甚至看到嘉鱼走近了点,眼睛都疼的想落泪。

  “是,明我便要做皇帝了。”绝美的面容上神情淡凝,对即将成为名留青史的女帝,她并未有多少喜

  只是看着一母同胞,又和她做尽夫事的亲哥哥,道:“我不会要哥哥的命,你好好活着便是。”

  萧明铖似是被掏心挖肺了般难受的强忍着咳嗽,五指紧紧握着榻间扶臂,如她所言,他会活着,却永远不会有多好,或许再也不能靠近她,再也不能亲吻她。

  甚至再也难见她一面…他觉得自己该死,可偏偏还是舍不得她。“好…小鱼要我活,哥哥活着就是。”

  活着看她登鼎皇位,看她与别的男人爱,看她生下他人的孩子,看她一点点的将他忘记。萧明铖面上骤然浮着一抹不正常的红,然后便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紧接着整个人瘫坐在了软榻上,息都弱了几分。嘉鱼快步走了过去,取了新的绢帕递给他,秀眉紧蹙。

  “我去让御医过来。”还不等她转身,萧明铖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长指在颤栗,却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妄图留住她,浸悲凉的目光直直望来,艰难的说着:“他们来了,你便要走了…别走,小鱼…哥哥后悔了…”

  可惜,他后悔的太迟,无数次里萧明铖都在后悔曾经做过的每个决定,是否少错一步,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其实不会的,没有权势的他,永远都不会安稳的和嘉鱼在一起,而有了权势的他,只会彻底的失去她。

  造化人,天意如此。萧氏怪物一般的血脉让身负仇恨的他,每一步都是堕入深渊,粉身碎骨。唯一不后悔的是,他爱她。

  “我的小鱼…有孩子了,会是女孩么…一定会跟小鱼一样…漂亮。”他瞳孔涣散的看着她的小腹,可惜不见身形,还要几个月才能长大出生。

  而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他恍惚的笑着说:“我做了新的衣裙给…给你们…”“哥哥!”嘉鱼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不寻常的温度让她失声唤着他,萧明铖却没了声息,直到沈兰卿带着御医入来,嘉鱼还蹲在地上抓着萧明铖。“殿下先出去吧,会无事的。”

  “救他。”寒风倏然凛冽的殿外,嘉鱼红着眼在看一墙之隔的正殿,幼年时他们的母妃便是被吊死在了这里,三个夜那双穿着宫鞋的脚都僵硬的在空中晃着。

  而萧明铖只能抱着不停哭的她,狼狈恐惧的蜷缩在角落里,直到沈皇后开恩,母妃的尸身才被接下来送走,他们才有了吃的喝的。

  再后来的日子里,每一都过的很难很难,他已经是竭尽一切的护养着她了,以至于幼年嘉鱼记忆中的哥哥,常是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啪…一滴眼泪落在了怀中抱着的崭新衣裙上,那是萧明铖亲手做的,有给她的,还有给孩子的。

  “殿下…”沈兰卿上前扶住了嘉鱼,她只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微不可闻说道:“我以为不会难过的。”女帝登极,改元康宁,春日将来元年伊始。

  这几风雪渐弱,天际隐有暖,肃穆的未央宫大殿中,嘉鱼还在批阅着奏折,长发挽做云髻,纤窈的后背直着,明黄的龙纹裙衫下,小腹已有了微凸的形状,只她整个人却清瘦的不少。

  新旧更替,权衡朝野,时时刻刻都有决策不完的事。魏忻将她的忙碌看在眼中,开始若只是为了报复而夺权争位,现在她却已是竭力的要做好一个皇帝,也无怪乎她登基不过两月,民间皆是一片歌颂赞扬。

  只是这般太辛苦了,他奉了嘉鱼爱喝的甜茶来,看着金粉朱砂落在奏折上,每一个字都写的比以前多了锋芒,忍不住轻声说道:“陛下该歇歇了,午后您还要召见聂大人等,怕是又要商议许久。”

  殿中光线明亮,这是帝宸,千重宫殿最大最华美的地方,亦是国朝君王所居之处,新帝入住后,早不见了前朝的踪影,置换的每一样物件都是珍宝之最。

  唯独一物未换,就是嘉鱼手中的御笔,上面刻着的还是萧明铖的帝号,想起稍后要谈议之事,嘉鱼便停下了,将后缓缓靠在软枕上,带着难以言喻的伤沉沉看着那支蟠龙御笔,她从未想过。

  那一会是她和哥哥最后一次说话,更未想过他那样厉害的人,会早早的以这种结局离去…他已经被她夺的一无所有,嘉鱼下旨要以帝制送他入皇陵,如今龙棺还供奉在猗兰宫中。

  那里才是他们兄妹的家,曾经来新生的他们,现在又送走离去的他,只是从那时起,嘉鱼往后几十年再未踏足过猗兰宫。

  午后所议之事便是礼部报上谥号以及帝棺入陵的仪程,因为他身份特殊,下头的人又怕不小心逾越了礼制,嘉鱼却不在意越制与否,只吩咐了用最好的办,代完后又要召沈兰卿与吏部的臣工说科举之事。

  这一忙便到了夜幕落。嘉鱼怀孕七月时,西地异族再次卷土重来,联合进犯,所过之村镇无不被烧杀掠夺,夔王在起初的防守之后,收到了京城传来的圣旨,便自若凉城开始往西部主动攻去。

  嘉鱼怀孕八月时已有早产之像,沈兰卿再不敢让她忙调兵谴将之事,幸而边关频传捷报。这个被朝臣们给予厚望,期盼已久的孩子到底是在嘉鱼腹中待了足足九个月,生他那更是千难万险,谢玉侯、沈兰卿甚至萧明徵都站在偏殿,听着嘉鱼撕心裂肺的叫喊,一个比一个紧张害怕。

  所幸,最终母子平安。二十岁这年,嘉鱼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她为儿子取名萧巍,周岁时便册封为了太子。次年夔王大军以雷霆之势横扫西部各异族,困扰大晋百年的嗜血蛮族到底是败给了他。

  只是任谁都没想到,铁骨铮铮的夔王竟在班师回朝时,因为一场风寒而病亡,终年三十五岁。

  彼时三军齐默哀哭,尊帝旨在若凉城最高处建王陵将王棺葬入,一代战神只余下后世各种传说…

  同年新科殿试,女帝在天极殿上选了最是文采出众那人点做状元,此人叫沈明正,三百试子中他并没有出挑的容貌,只一手治国文章写的让几个老臣都颇为赞服,听闻是寒门出身,举止却很是清贵,最叫人惊诧的是他额间有一颗朱砂痣。

  那样特殊冶的红,让许多人不由想起了一个人…嘉鱼二十四岁这年,一直被她圈在公主府多年的萧妙安,死在了冬日最寒冷的一个夜晚。

  这一夜嘉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梦到了死去的母妃、父皇、萧明铖、萧明瑁…还有魏少

  那些经历过的往事,全部都似重新又度过了一次般,让她心悸不已,又陷入了沉思,她梦到自己一直惨笑着对少年说,我们的兰花开了,那个对着她总是面红的少年,却哭了。

  她还梦到十五岁的自己坐在深深幽暗的宫殿中,好奇又迷茫的问着皇权是什么味道?现在她终于尝到了。至尊皇权啊,那是一生孤独无匹的味道。

  明黄的千金鲛绡薄如蝉翼,帝榻之外阖殿光辉,一切都只是梦罢了。“陛下,沈大人求见。”不是丞相沈兰卿。

  而是康宁二年的状元郎沈明正,如今任职在户部,又新兼任了东宫少傅之职,自年初起便常得帝召见,更甚一两次会夜宿帝榻,得陛下所幸。此等宫闱秘事,不可言说。

  久久,候在中殿的宫人方听到了龙榻中传出的声音。“召他入来。”寂然长夜中清声娇婉,音若凤鸣。完结…后记。七十八岁时,隔了五十来年,嘉鱼再入猗兰宫。

  一花一草竟是依旧如往昔,白发苍苍的她慢慢走过了每一个记忆中的地方,宫墙角落里的红花更滟了、桢楠台下的荷池游着胖鱼,溢的馨香空气中夏蝉竭力嘶鸣。

  恍然间,她看到了荷池中站着的男人抱着一捧的芙蕖花,月夜里坐在桢楠台上的少女笑眯着眼,颊畔的娇粉远胜了花

  在猗兰宫外好奇张望的小公主,许久也不见皇祖母出来,便不顾阻拦的进去了,她还是头一次入这地一般的宫苑,几十年了所有人都对此处讳莫如深,也不知是发生过什么大事情。

  等小公主找到皇祖母时,这位大晋朝的主人正坐在正殿寝宫的榻上,只见她闭着眼微微笑着,无情的岁月时光也不曾消逝了她的绝美。

  她就这样端端坐在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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