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传的血玉杯是爷爷的命子,只在一年一度的族祭时拿出来供奉,自己也是前两年学成归来,才被父亲允许取来血玉杯仔细看了一次。
虽然只是一次,但那血红的玉,精美绝伦的雕艺,那瞬间的震撼现在仍在心头。顾不上下半身快散架的酸痛,快步扑上去低头细看,颤着惊疑不定“好像是…”
张玥朗才说了三个字,那大汉就呸了一声,瞪眼怒目道“是你的娘!你说老子是贼啊?这是老子从地里挖出来的,怎么?想不给银子就抢啊?”
对于大汉凶狠的样子,张玥朗却不怎么害怕。他的心神早被那血玉杯子给住了,盯着那盒子里的杯子,隔了好一会,伸手把那杯子好像捧着一个脆弱小生命般,万分小心地捧到眼前。
仔细看了半天,像忽然被什么吸引了,眼睛眯起来,仔细瞧了半天。
“不是我家那只祖传血玉杯。”张玥朗把血玉杯移到伙计们赶紧送过来的火烛旁边,还是眯着眼睛,入神地道“这杯脚下有一点黑迹,似是水银千年沁入的颜色。嗯,这杯子入过土。好一块血玉,还带着地气。”赞叹不已。
那已经深深被吸引沉其中的表情,正是瑞清最喜欢的,专注中带着一分小心翼翼,说不出的人,专注地凝神看了一会,又皱眉道“不过这杯子和我们家那个,式样一模一样,雕工显然出自一人之手。难道这杯子竟是一对的?”
胡须大汉见他说自己的宝贝不是清逸阁的,绷紧的脸松下来,笑道“管它是不是一对,你要是喜欢就开个价钱。我可说过了,没二十万两不卖。”这东西有多稀罕,在场的人谁都清楚,人人都巴不得买下。
但一听二十万这个价钱,凤大姑娘和越老当家首先就闭了嘴。玩物行,现银最最重要,遇上能赚钱的货,没银子就没生意。
血玉杯好是好,也值这个价钱,可是一时三刻上哪凑那么多现银呢?容大掌柜斟酌了一下“我出二十万。”本来他出了价钱,张玥朗这人敬重长辈,向来是不会强争的。
可是一想到这杯子也许是清逸阁十代祖传的血玉杯是一对的,如果错失,岂不一辈子都是张家遗憾,沉声道“二十一万。”
“世侄?”容大掌柜愣了一会,看看张玥朗,顿时明白了,点头道“好,我这个老头子也不争了。”往后退了退。“二十五万。”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进来。张玥朗惊愕地抬头。
瑞清正回头和身边的仆从们说着什么,仿佛感应到张玥朗的目光,转过头来,含笑问“怎么?这杯子我也喜欢,就不能开个价?”
张玥朗乌黑的眼睛瞅了他半天,垂下浓密的睫,等了一会,道“三十万。”台下轻轻一阵动。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原本就够悚人的二十万两银子的价钱,居然立即被哄抬到三十万两。
玩物,果然真是富人才能玩得起的。瑞清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五十万。”三个字从泽鲜的双中淡淡吐出,台上台下大哗。容大掌柜暗中宽慰自己,幸亏早点让步,不然和瑞清这个有大商家后台的后辈斗出价,那才叫死得难堪呢。
五十万!都说瑞家入白银如江如海,今天才见识到了。张玥朗听到瑞清的价钱,懵了好一会,他看着瑞清带笑的脸,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师弟可不是开玩笑的。
瞧着瑞清那悠然自若的笑容,张玥朗犹豫了半天,咬咬牙,硬着头皮说“瑞清公子,我们再入内私下谈一会,可好?”
“不好。”“什么?”张玥朗不敢置信地对上师弟的目光。瑞清还是第一次拒绝入密室商谈。
“你…你不肯?”“是,这次的价,我不想密谈。大家公开斗价吧。”细长漂亮的眼睛里,藏着张玥朗根本看不透的从容笃定。
难道师弟这次真的要和他争这个血玉杯?往常别的珍玩也就罢了,大家凭本事谈价争买,靠的是眼光和本钱,但这次,可是和清逸阁传家之宝有关的血玉杯啊。
不等张玥朗张口,瑞清把手里的纸扇潇洒地一收“我喊出口的价钱,决不更改,就是五十万两。
当然,清逸阁要是能叫出更高的的价钱,我接招就是。”张玥朗震惊又僵硬地看着他。
更高的价钱?怎么可能?连开始叫的三十万,都需要清逸阁上下腾挪一番才能立即兑现,如果要比五十万两高,恐怕要变卖一些清逸阁里的藏物了,可又到哪立即变卖去?
如果是在密室两人相对,他早就开口央求了,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和瑞清向来势不两立…
“瑞清公子出五十万两,还有更高的叫价没有?没有吗?”“张公子,你这边…”“我…”“没有就成啦!”张玥朗最后恳求地看了师弟一眼。
瑞清轻轻一笑,他那么一张女子般漂亮的脸,笑容中却格外透着一丝凛冽,瞬间慑人之极。
仿佛天下间没人再能改变他的主意“清逸阁不出价,那我这五十万两,恐怕就是最高的了!”“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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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逸阁张老爷自从在家里得到玩物大赛上的消息,就气得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老爷,老爷,少爷从京城回来了。”
“回来了?”张老爷几乎是吼的“叫他滚进来!”在外面已经听见老爹怒吼的张玥朗,硬着头皮走进来。
“爹…”“爹什么?畜牲!我清逸阁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爹…”“你给我闭嘴!跪下!”扑通。张家家规严苛,向来父权独大,张老爷一声令下,一向安分听话的张玥朗立即跪下来了,低着头听训。
“我问你,玩物大赛上出了个血玉杯是怎么回事?”
“爹,那是件真品。”张玥朗垂着眼睛,不用抬头也可以想像父亲现在的脸色有多糟,但事实就是事实“孩儿亲自验看过的,真正的血玉,入手冻三分,先不说泽,就那手工也和我们家那…”
“闭嘴!谁要你说这么仔细?”张老爷一吼,张玥朗顿时乖乖闭嘴。头顶上气声响半天,张老爷才稍微平静了一点“你真的验过了?和我们家的血玉杯是一对的?不会走眼了吧?”
听见父亲火气小了点,张玥朗才敢一口大气,恭谨地回答“爹,孩儿真的没看走眼。
再说,就算孩儿看走眼了,当场还有那么多前辈呢,怎可能都看走眼?爷爷也说过,我们祖传的血玉杯原本是一对制成的,可惜收到我家时已经有一个不知下落。
孩儿猜想,这次玩物大赛上出现的那个,应该曾经被陪葬,不知怎么如今让人盗了出来,终于重现人世了。”对于自己儿子的眼光,张老爷也是心里有数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决不可能看走眼。
可是,更重要的问题,还在后面。“这个血玉杯,真的被那个浑身铜臭的瑞家买走了?”“这…”“说啊!”“是,是的。被瑞清公子买走了。”
“公子个!”一提到瑞家,张老爷气不打一处来,平修身养得来的一身好涵养完全报销,暴跳如雷,连珠炮一样开骂“不过是卖胭脂水粉,靠着拍马奉承宫里太监们发的家,如今开矿开店走船赚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居然还踩到玩物行当里,在我们清逸阁对面开古玩铺?和我们清逸阁斗古玩?哼!他配?古玩珍物讲的是情趣,风雅,他瑞家懂吗?我们清逸阁十世收藏,藏学渊博,谁人不知?要在玩物界成世家,可不是有钱就行的!什么叫玩物,光有钱买不懂得赏玩,有个用!上次那个红陶浮雕走兽灯,多好的东西啊,汉代制的那个手工,精致得…啧啧,真的叫人想起来就喜欢。又是那个混蛋瑞家,不知派了哪个副掌柜出价,硬给高价从我眼皮子底下买走了。那么好的一件东西,平白到了不懂赏玩的混蛋家里,唉唉,真是一朵鲜花在牛粪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这种情况在这几年发生了不少次,张老爷时而愤时而伤感,指天骂地吼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吼得嗓子都有些干了,才发觉自己倒霉的儿子已经从刚进门跪到了现在,又开始居高临下责问。
“既然知道是血玉杯,怎么不出价买啊?多大的价钱也该咬牙买下来!这个要紧时候你心疼钱干什么?你怎么就这么不中用,争不过那个姓瑞的小子呢?”
“爹,卖方开口就要二十万两…”“二十万两算什么?你要是有一点胆气,就该给他提到三十万两。
为着传家宝物凑成一双,难道我们清逸阁就拿不出三十万?大不了把钱庄里的存金一次都提空了!”
“孩儿确实把价钱开到了三十万。”“嗯?那怎么会…”“可是瑞家出了五十万…”
头顶上方一阵沉默后传来异动,张玥朗抬头看去,立即从地上跳起来慌忙扶着差点晕倒的父亲,着急地问“爹!爹!你怎么了?爹你不要激动,千万不要激动。”看来提前送信回来禀报玩物大赛过程的仆人,非常了解自家老爷容易激动的个性,把说出瑞家出价这个艰难的任务留给了最后到达的少爷。
“五…五十万?”张老爷眼都直了。
“是的,爹。”张老爷呼吸困难,直气,说话都断断续续“就算是…就算是真正的血玉杯,拿出来卖,也不…不值这个价啊。”
“是的,爹。”万物有价,玩物当然也有价,秦时的金银器,汉时的红漆绿釉,就算再稀少,懂玩物的人心底都有一个大概的估价,八九不离十。
如果双方抢买一个物件,出的价钱高得离了谱,那就不是古玩竞价,而是故意刁难了。
“那个瑞家…”张老爷经过“五十万”的轰炸,刚才暴跳如雷的劲都不翼而飞了,坐在椅子里让儿子帮忙抚背顺气,手气愤得直颤“那瑞家摆明了是要和我们清逸阁过不去啊。”张玥朗心虚地低头“大概吧…”
“什么大概?古玩铺开在清逸阁对面,抢清逸阁的客人,凡是我们看上眼的好货,他们也不管值不值,一个劲地往高处叫卖啊。
这不是仗着有钱往我们脸上踩吗?唉唉,世风下,道德沦亡,没想到如今玩物这高雅的行当,也被这种无之徒给玷污了,沾了铜臭味,也不问家世,也不问古玩学识,只看着钱。”
“爹,你不要伤心…”“我怎能不伤心啊?这血玉杯被清逸阁收藏十世,为传家之宝,是清逸阁在这行当里落脚的柱石,可是现在瑞家也有了一个。我们的传家之宝,对头家里有个可以成双的,这什么意思?你说着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