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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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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鼓声中,夏侯容容一个人步上殿阶,走进大殿之內,如果,她能懂的话,就会知道,此刻所击的鼓声之数,是迎可敦的大礼。

  她没有盛装打扮,依然穿着寻常的胡女妆束,走进朱蜃国皇宮最至⾼无上的殿阁,看着站在她前方的乔允扬。

  此刻,他就站在丹陛之前,虽是一⾝的常服,但是,她能看得出来那襟领上⾼贵的纹饰,属于帝王所有。

  在眼前的他,令她觉得陌生,就连他此刻眼眸之中的激动狂喜,她都不觉得自己曾经见过。

  “容容。”他向她踏前一步,柔声地唤她。

  她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想在他刚硬如镌刻的眼眉之间,寻找往曰的熟悉。

  见到她闪躲般的后退,乔允扬的心窒了一窒,他有太多话想要告诉她,却在这一时片刻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话说从头。

  “你,其实不爱我吧!”她微微地昂起下颔,微笑地看着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的嗓音微沉,脸⾊也瞬间凝重起来。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心里很清楚,不知为什么我这些曰子老是在想,你会不会根本就不喜欢我,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替你撑住『龙扬镇』的人,因为唯有你能够信赖的人掐住那个关隘,才可以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放心跟朝廷作战,在你的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只要那个人心是向着你的,就算那个人不是我也无所谓,是不是呢?”

  话落,好半晌的沉默,几乎在他们之间冻成了冰霜。

  而乔允扬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知道她所说的并不是一时的突发奇想,而是在她的心里,已经有几分笃定。

  蓦然,一抹浅得近乎幽微的笑勾上他的唇畔,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只是,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在乎。

  “是,我是。”

  “你说什么?”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脆,她反倒愕然了。

  “我说,你猜对了,一开始我接近你,想要娶你,就是为了要利用你的聪明与強悍,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为我所用。”

  “你住口!”

  彷佛没有听见她的喝止,他以极淡静的嗓音继续说下去“你说得没错,在我昀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早在几年前,从你接下『庆余堂』的帐计之权时,我就一直看着你,所以你说错了,绝对不是任谁都可以,你是我看中的人,我想要的人只有你一个!”

  “所以我是你的『独一无二』吗?好奇怪,我听完之后,竟然一点都⾼兴不起来,你说该怎么办呢?”她定定直视他,看见他嘴角紧抿,那一副拿她没辙的熟悉表情,如今见来,竟教她觉得可恨又可笑“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要对我说实话呢?”

  她用了全⾝的力气,才呑下喉间的梗滞,冷着脸,硬着心,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示出软弱。

  “因为你问了!若我现在不对你‮诚坦‬,这一瞒,就会是一辈子。”

  这一刻,她好恨他!她恨他,恨他为什么不继续骗她、瞒她?!

  “你有想过,我可能会被杀掉吗?”

  “想过。”

  “你忍心吗?”

  “不知道,但必要时,我想我能。”

  夏侯容容闭上美眸,这一瞬间,她感觉背上的箭伤在痛,心也在痛,全⾝上下无一处不痛!

  她深昅了口气,柔软的嗓音带着轻颤“这些年来,每个人都道你心狠,就只有我以为不是,我以为天下人皆错,只有我的想法是对的,殊不知,原来只有我,才是被骗的笨蛋!在外人的眼里看来,在我们之间,处处都是我赢了,可是,他们不知道,不知道原来我输得好惨!我输给了你,什么都输了,输到一点都不剩了!我不过是你的一颗卒子,不会回头反顾的卒子!”

  “不,容容,你对我的意义,不只是如此而已!”他急着想要解释“如果你愿意静下心来听我说,我可以告诉你实情——?!”

  “不必了!如今真相大白,你想说的都已经不重要了!”说完,她转过⾝,头也不回地往殿门口步去。

  “你要去哪里?”他喊住她。

  “回家。”

  “你想要回京城去?”

  “你把『龙扬镇』给我了,你忘了吗?”她回过美眸,噙起一抹浅浅的笑,彷佛在说他的话听起来真有趣“若是从前心⾼气傲的我,或许会一怒之下,把那地方还你,可是我不是从前的夏侯容容了,而且,我静心想过,这些年来我所吃的苦,所犯的险,绝对值得拥有那个地方,所以我不会把它还你,现在,它属于我,我要回去属于我的地方。”

  “容容!”他箭步上前,大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紧捉住不放。

  她‮劲使‬儿想挣开,终于在发出近似疼痛的呜咽之后,逼他放开掌握,她曲起手,按住被他握过的地方“不要喊我,从你写下『放妻书』的那一刻起,你与我就再也没有一丁点关系了。”

  “容容!”他再喊她,这声呼喊中,有他未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别喊我,汗王陛下,你已经如愿见到我了,该満意了吧?”她闭上美眸,深深地喟叹了口气,昂起带着一丝苍白的娇颜,再睁开的美眸之中,已经是心若止水的淡定“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如今,还我自由吧!”

  她坚决要走,他无力挽留!

  在她离开之后,乔允扬一个人站在空荡的大殿之內,面无表情,只是感觉心里有一个地方,因为被深深地挖空,而狠狠地痛着。

  这时,端王带着几名将领进来,见到他失神的模样,颇不以为然“你没有告诉她,我国答应与中原议和的真相吗?这场仗我们不见得会输!是汗王你最后放弃,才会功亏一篑——?!”

  萧刚蓦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激动的端王,给了他一个眼⾊,示意他不要再在这敏感的时刻多说话。

  乔允扬无心注意一旁众人的动静,只是出了神似地陷入思绪之中。

  十年。

  这一场局,他布了整整十年,总以为万无一失了,却没料到,竟然到最后,老天爷开了他一个大玩笑,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意外”!

  蓦然,乔允扬放声大笑,心痛至极的大笑,彷佛颠狂了似的大笑,洪亮的笑声响彻了整座大殿,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哈哈哈…”

  他觉得可笑,觉得这天底下再没有比眼前这一切更可笑的事了!

  这时,一旁的端王与将领们见他狂肆的笑,不由得面面相觎:都是惊疑不安的,因为,他们从未见到这个男人如此失控的模样。

  这几年,他们在这位汗王的⾝边,只见过他从容的冷静,运兵如种的睿智,在他的带领之下,他们的心里都很笃定,问鼎中原绝对不是梦想。

  而如今,看着眼前的他,让他们只有一个感觉。

  原来,他们以为天神般的汗王,也不过是血⾁之躯,是一个有爱有恨,会悲会痛的普通男人…

  “小娘,看样子,今年的芍药应该会开得特别漂亮。”

  “嗯。”

  夏侯容容与乔裴意坐在“昊风院”的院子里,石桌上摆着简单的茶食,在他们周围有几盆含苞待放的芍药花,是完刺不久之前,让人从洛阳那里带来的,总共几十盆的芍药花,夏侯容容指示摆放在几个地方,就连总号的大堂里,都有几盆,她笑说多摆几个地方,到了开花时,才能到处生香。

  她曾问完刺,洛阳出名的是牡丹,为什么不是送她牡丹而是芍药?

  因为他说,你虽有牡丹之姿,却似芍药不屑做百花之王,而且牡丹不若芍药,花开生香,我也认为,芍药较之牡丹,更胜一筹。

  夏侯容容不必细问,也知道完刺口中所说的那位“他”是谁,也因为知道,所以她也懒得再问,盛情难却地留下了芍药花,眼看再过几曰,就会盛开。

  “风爷?!”

  “阿爹!”

  老谭与乔裴意吃惊的喊声几乎同时响起。

  听见他的到来,她没有回头,⾝子却是不自噤地泛过一阵轻颤,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背后,用他那双灼锐的眼眸直盯着她。

  “老谭,送客!”她没有二话,下达逐客令。

  “风爷…”老谭一时左右为难,看着乔允扬神⾊沉静的脸庞,两边都是主子,该听谁的,令他不知所措。

  “阿爹还回来做什么?当初你不要小娘,狠心让小娘一个人面对凶险,你现在还回来做什么?”乔裴意再忍不住气愤,开口大骂道。

  “裴意,你长⾼了不少。”对于他的指控,乔允扬不怒,因为,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事实,自己没有抵赖的余地。

  夏侯容容拉住裴意的袖子,轻轻缓缓地对他‮头摇‬,不让他再说下去。

  “小娘…?!”

  “如果你还想说,就出去。”她放开手,别开娇颜。

  乔裴意一肚子怒火,不怈不快,但是,眼前是他最敬爱的小娘,她的话,他又不能不听,最后,他只能咬咬牙,大步走开,眼不见为净。

  在他走后,夏侯容容给了老谭一个眼神,知道老人家的左右为难,便让他退下,不让他在两个主子之间挣扎难舍。

  “裴意说得对,事到如今,你还回来做什么?”终于,在老谭走后,她站起⾝,回头面对他“如今,这里已经没有等你回来的人了,汗王陛下。”

  “收回你的那句尊称。”面对她的冷淡凝视,他笑得十分灿烂可掬“如今的我,已经不是汗王,端王…不,如今的新汗王以我不再适任为由,逼宮将我逐下汗位,因为无事可做,所以我想说回来老地方,讨个小辟的差事做做,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你到底又想做什么?”她泛起苦笑,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男人总能给她带来措手不及的震撼“不,我们这里不过是个小地方,小庙容不下大佛,无论你现在是什么⾝份都好,都请回吧!”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留我下来才对。”

  “是吗?我倒以为,一个聪明的人,不会把吃人的老虎养在⾝边。”

  “那你说说,一个最资浅的学小辟,最大的本分是什么?”

  任劳任怨,任凭差遣!

  这八个字,几乎是同时在他们脑海里浮现,而夏侯容容心里觉得好笑,因为她不敢想象把这八个字,加在乔允扬的⾝上。

  “不——!”她才正想开口,一瞬间,右肩背上的伤口再度泛起刺骨的疼痛,让她的脸⾊一瞬间为之惨白,她伸手按住了肩膀,微弓起⾝,越过他的⾝畔,朝着院外喊道:“婉菊!婉菊!你快过来…”

  “容容,你是怎么了?”乔允扬心下诧异,追上前,大掌握住她的右腕,立刻听见她近乎悲鸣的惨叫“容容?”

  他沭然放开掌握,见她回过眼眸,瞅着他的眸光,怨怼中含着泪。

  这时,婉菊急忙地赶来,扶住已经显重的⾝子,三步并成两步赶到主子⾝边,也不管敬或不敬,推开一旁的乔允扬,把容容扶进屋里。

  在婉菊为她的伤口涂药时,他就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婉菊赶他不走,而其余的众人更是不敢进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夏侯容容不想为难他们,更因为痛得没有力气与他争执,所以,也就只好让他在旁边一直看下去。

  乔允扬看着她‮白雪‬的右肩上,那箭伤彷佛还残留一层淡淡的红黑⾊,皮⾁都还显得有些模糊,看起来教人触目惊心。

  终于,婉菊敷好了药,伺候主子把衣衫穿回去。

  这时,夏侯容容才转过⾝,看着乔允扬一脸心痛歉疚的表情,她直瞅着他,沉默了好半晌,才幽声道:“你不必太自责,死不了的,药师告诉过我,只要一个月两次的以针刺⾝上的几个血门,放血怈出毒物,持续个一年半载,就不会有大碍了,不过,这伤痕只怕是好不全了,就算好了,也不会比现在好看多少。”

  “我在想,自己真的对你很‮忍残‬。”他苦笑说道。

  “事到如今,无所谓了!”说完,她转过⾝,背对着他“你走吧!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我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跟我走。”话声才落,他已经弯⾝将她扛上肩头,大步地往外走去。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夏侯容容被他的举动吓了大跳“来人!快来人!”

  “我要带你出远门。”说完,他看着老谭几个人闻声而来,却没有上前阻止,然后,也注意到她觉得被背叛的不敢置信表情“别气他们,这些手下并不是心向着我,而是希望我们都好,你和我,能够再度走在一起。”

  “你还想故技重施吗?”在被他送上马车之后,为了不让她逃走,他以软绳圈住了她的双手,绑在自个儿的腰上,而他这举动教她怒得想冒火“以为现在的我,仍旧是当年对西域一无所知的夏侯容容吗?如今只要我肯,我随时能够离开,安然回到『龙扬镇』。”

  “我知道,但我想赌赌看。”他驾着车往镇外的方向而去,转眸笑瞅了她一眼“给我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坚持不原谅我,那我会离开,离你远远的,再不让你见到!”

  “你以为自己这么做,就会有用吗?你以为我有必要答应你吗?”

  “你必须,要不,我不放你走。”

  他回侧的目光,与她俯落的视线,都刚好落在圈住她手腕的软绳,让她知道他所说的意思,也让她气得想拿把刀砍了这男人“我不怕你,乔允扬,以前没怕你,现在也不怕。”

  “那最好,正遂了我的意。”说完,他哈哈大笑,一脸的心満意足,让她只能没辙地瞪他,马车片刻也没停下,一路驰出了城门外。

  如今,只要她肯,便随时都能够离开他。安然回到“龙扬镇”

  但是,她依他的请求,留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她对乔允扬这个曾经是她夫君的男人并不怨深恨极,但或许,她只是太怀念从前,想要藉这个机会回味一下罢了!

  因为,她并不以为,自己会轻易地原谅他。

  这些年,她所受的苦与痛,岂能是短短一个月就可以被改变得了?他或许聪明,但太小看沉淀在她心里的悲痛了!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曾回顾。

  而如今,他想回来,她却已经不想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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